故事

天生反骨 阿黄,我护不住他

2020-12-21  本文已影响0人  粯子粥灌灌

佘家庄的群众语言向来丰富,他们把那些内心冷漠恶毒,表面装模作样的人唤作“阴骨头”(坏到骨头里,连骨头都是冷的)。

后庄的谷物加工厂和天月港中间有块荒地,春夏两季尽长些拉拉藤(葎草)、猪殃殃。荒地的角落土砖坯子(没烧制的晒干的砖坯子,残次的砖坯子)搭了两间一人高的三进小屋,墙面上油漆泼得腥红四字“杀猪配种”。

从自门子精(聪明)的国池爷爷把老母猪赶到几里外的蔡家堡配种之后,佘家庄里的养殖户就多留了心眼儿。也有私底下跑到放贵面前嘀咕上,“你家老二为多赚几个钱(配不上的得再给了钱重配),连猪配种也耍阴功(玩坏的手段),不作兴哦(不应该)……”

放贵摇头苦笑,“我个绝户头,生了四个女儿,哪来的立场(资格)说别人哦……”

阿黄是只狗,从窑场的灌木丛里一路跟着小姑娘进得院门。放勋妈嫌弃野地里生的东西腌臜(不干净,身子不干净,来自阴地,怕带来不干净的东西)要赶出去,小姑娘张开双臂护住……

阿黄和领他进门的小姑娘一样精怪,反正佘家庄的老少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你如何解释得通一只狗每天识得时辰赶鸭子下河撵鸡子上架;风雨无阻,三更半夜里出了村迎放勋下班;甚至连艾草和白蒿也辨得清爽(明白,不出错)……

偶尔耍性子,雨前跑去门外河滩上的药圃里打个滚,窝里头稻草晒不脆(干)不肯入睡,饭里烧糊的锅巴拿舌头卷到一旁……还没等放勋妈开了火(生气),全家人都护上了!

放生瞧着眼热(羡慕),进了院门先打个哈哈,嘴里头“嬢嬢”喊得那叫个“情真意切”,“……嬢嬢,这畜生(阿黄)身骨长得开(骨架大),给我种猪打个帮手……”

放勋妈难得拦人话坝子(打断人讲话,堵住别人的口),“她大大(伯伯),小丫头的性子你知晓的,拿这狗当人看哩,平日里全家谁念个不是(批评一句)都不中(行),哪肯由(旁)人带了去……”

人的贪婪之心起来之后,也往往会表现出不顾廉耻,肯定会先自动忽视了别人委婉话音里的拒绝,“勋啊,哈哈哈,你看二哥一家住在野(ya,三声)田(地)里,四下不靠(独住)的,要有个通点灵性的畜生……”说得那直叫天地鬼神也得动容了去。

放勋回答得干脆,“这谁也作不得主,得问了小丫头去!”

……小丫头是没人来问的,佘家庄的人都知晓,这丫头精怪,想给的,不屑得(不需要)旁人开口,不想给的,磨破嘴皮子也不管用!

有小姑娘护着,阿黄依旧精怪,偶尔也还会耍个性子……

……

“运动”往往来得很突然,小镇上的这场“禁狗运动”搞得整个佘家庄一头雾水。但对放生这种一度戴惯了红卫兵袖章的造反积极分子,这场久违的运动无异于是压抑着不甘里的一针强心剂,他很快又找到了生活的乐趣,重新活跃了起来……

“运动”开始往往得先树了典型,柿子捡软的捏,刀肯定得先动到自家兄弟绝户头放贵头上。

银杏树是兄弟分家时从祖上那里得来的,已有些年纪了。挖开来,黑黝黝延伸出的树根触枝足有小娃儿腿粗。“大黑”平日里就比其它的狗安静,躺在树脚下的沉坑里就愈发可怜得紧。围在一旁的放贵一家哭得旁边的人眼里也涩涩的,四姑娘(放贵的四女儿)从头上脱下来草帽遮住“大黑”的鼻眼,转身埋进她娘怀里泣不成声……

放生一旦抓上了“运动”,人自然就亢奋了起来,平日里那些虚头巴脑(虚伪)的如今倒显得累赘,干脆舍去露了真容,“你连个传香火的也没有,有闲粮养得这畜生,平日里拿出来照应点我家小伙(子),死了也还有个端(捧)牌位的(在佘家庄,女子端不得牌位)。……如今这死了的,也不叫我拎回去剥了皮子(吃)……哪来的兄弟情分……”

眼见着村里的狗没剩下几只,小姑娘紧张得恨不能二十四小时守着。放勋心疼坏了,“爸爸把阿黄送去江市镇的文康大大(伯伯,父亲的友人)那儿寄养一阵子,等过了“运动”咱再把他接回来……”

秋风萧肃,吹得拉拉藤和猪殃殃一片枯黄,佘家庄的人依旧不肯往这刺挠处去。阿黄生得精怪,仿佛晓得这“运动”近了尾声,挣脱了绳索从四十里开外往回跑。文康大大一路骑车没能追得上,眼瞅着跨过天月港的阿黄在明艳的雀跃里倒下……

从腥红的“杀猪配种”里伸出来的蒲锹照着头给了他致命一击……我的阿黄,生得再多的精怪,也没能揣度了人心……

面对着闻迅赶来的放勋,“阴骨头”重新打起了哈哈(虚伪赔笑),“勋啊,二哥没看清,以为是只野狗呢!按(理)说这风声也不紧了,要晓得是你的狗,这畜生定能留得一命……哈哈,我平日老中意了……”

放勋难得动了怒:“是只野狗就由得你下死手,白瞎(糟蹋)了放生这名……”

阿黄,我护不住他……人世间的阴骨头一旦搭上了“运动”的势,那是连骨髓也要凉透了的!阿黄,他不该随我往这隐藏了腌臜的人堆里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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