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608号

我是名心理咨询师。

说是心理医生也可以。在我的职业生涯里，各式各样的客户都见过。总有几位印象深刻。比如他。每年，我都为我的客户们排号。年份，月份，第几位。

他是130608号。

一三年六月的那天特别热。那年夏天热得特别早，那天我醒得特别早，脾气有点燥。照常买早餐排队，却被小屁孩插队。终究理论不过人家悍妇的妈。嗓门吊再高也无济于事。街边堵车鸣笛声混杂豆浆油条的气味让人反胃，我逃离现场窜上楼上的工作室。那天上午，该来的客户没有来。百无聊赖。下午，无所事事到四点半，准备关门走人。这时候，两个男人进来，一个领着另一个。我望着他们这样的组合，发现从属关系很微妙。

我尚未开口，被领着进来的就先开口，稳稳的男中音，你好，请问是XX心理咨询师吗？随后，旁边的男人礼貌地关门退出。留下我和他对视。不，应该只是我单方面看着他。黑黑的眼罩遮住了他脸上的所有情绪。你应该去眼科。我腹诽。

您是。。。。？

我自然按照平常客户那样来对待他。暂且忽略他个人的古怪爱好。他听我开口便笑了。笑得莫名其妙。笑得不知悲喜。他问我不奇怪他的眼罩吗。我分析他只是通过这个逃避现实世界，获取安全感。这是您的心理障碍的体现吧？我噼里啪啦各种专业理论知识向他砸去。希望他能像我前几个客户一样，眼里满是被理解的满足感，对我感激涕零。然而他没有点头。黑眼罩蒙住的眼里是什么样的眼神，我亦不知。他开口，说，他并没有心理疾病。眼睛也是正常的。他只是想他听我的声音。因为像极了他认识的一个人。我只要听你的声音就够了。我以后的每次咨询，都会带着眼罩，请你见谅。他说得温和克制。并给这样的，毫无专业性甚至荒唐的所谓咨询开了不菲的价格。要求只是要我保持嗓音的稳定。

他走之前，我叫住他，z先生，您的确是有心理问题的。这个问题解决的那天，相信您也可以摘下眼罩了。他止步，没说什么。看着我这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后来，他的确每次都这样的装备过来。他很准时。谈吐不凡。第一次领着他进来的男人是他的助理。他应该是个社会精英。我猜。我照流程给他做各样的心理测试，都是合格。后来我也放弃那些。就学着像普通朋友那样聊天。他说，那天早晨堵车，他听见街边有人吵架。然后就找到很熟悉的声音。我想起那天早晨的经历，羞愧地红脸，还好他看不见。我其实，朝车窗外看了。他对我说。不过，只看见你的背影进了XX大厦。还好只看见你的背影。他对我说。

之后可以想象，顺藤摸瓜，便找到我。我开玩笑说，我并不是长得吓并不是长得吓死人的长相。z先生说得实在言重。他摇头。说，因为我不像那个人，背影就不像。除了声音一模一样。所以你就戴着眼罩来了？我反问。然后我们都陷入沉默。这样的心理咨询，是我最没有尊严的一次，又最想成功的一次。我不知道我在偏执什么。我明明不好胜。

再后来，他也愿意说些他私人的经历，包括他说的那个人。作为心理咨询师，当然应该有素养听完客户的每个故事。无论有无逻辑，还是咎由自取。我为他们的故事表达同情和理解。也稍微同情坚持至今的自己。你们应该想知道他最后在我面前是否摘下眼罩。

其实这个咨询的最后，就是130608号客户单方面的终止。那天他助理联系我，说z先生取消今后的咨询安排。我想问些什么。却什么也没问出来。也许有个声音背影都很像那个人的家伙出现。那他也许可以摘下眼罩了。我不难过，甚至替他开心。130608号对我的影响，无非是伤害了些我无关紧要的自尊，就是提供了一个可以向诸位诉说的案例。再就是，那之后的一次坐飞机的旅程，我望着旁边戴黑眼罩睡得很熟的男人望了一些时候。也庆幸着，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像130608号庆幸只看见我的背影一样庆幸。

–一个俗气的替代品无法代替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