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那个开灯的小人
1.
他单眼皮，不长不短的头发，时常不经意地抿起嘴角。
不爱说话，手指很瘦长，对，手指，那是他身上最好看的地方。
他是我的主人，而我，是冰箱里负责为他开灯的小人。
我时常近距离地观察他，有时他熬夜工作，“吱”地一声打开冰箱门，我赶紧把灯点亮，在灯光下能看到他发青的胡茬，漫无目的的眼神。
他会挑一瓶冰透的啤酒，再把冰箱门关上，一个人到阳台上去，一口一口慢慢地呷掉。后面的部分，是我听冰箱的房客讲的。
多么无趣的生活啊，我想。
“无趣？我倒不觉得”，鸡蛋先生说，“真正无趣是那些养鸡场的员工们，凭我在商场里见过那么多人类而言，他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啦。”话里颇有一种是英雄识英雄的意味。
两天后，他心满意足地被取出、摄入，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我总是很好奇，他的生活里其他面是什么样子的？每次听辣椒酱小姐与保鲜膜女士聊起他，总让我觉得惭愧，虽然见过很多次面，却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他的世界再大，我也只是他冰箱里的一个小人。
我能做的只是在门打开的一瞬间看一看他，跟他打声招呼，却并不指望他能看到我。
2.
“嘿！你好吗！”我又在朝着他大喊了，并对他的熟视无睹熟视无睹。
最近他开冰箱的频率更高了，取食物也更频繁了。冰箱里来了许多以前不曾见过的房客，听它们说，他在学做菜。
原本小小的空间，突然变得有些拥挤。
“你看到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了吗？噢，老伙计，看在上帝的份上，小心不要把我摔碎了，真见鬼！”发牢骚的是自称从法国进口的红葡萄酒先生，正撅着它的胡子，气得瑟瑟发抖。
“可不是吗，平时也不见他怎么下厨，怎么这两天尽折腾”，巧克力小姐附和道。
“依我看啊，按照他们人类的说法，是这个男孩子要恋爱了…”不知谁在旁边插了一句，冰箱里顿时叽叽喳喳吵开了。
恋爱？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类似的词汇，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对我而言理解它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这么说，好像是有听到过这么一个女孩子。”
“噢，我的上帝，接下来不会每天都要过这种噼里啪啦的生活吧…”
“…”
3.
冰箱门打开的那一刻，我迫不及待地开了灯。
是她，我看到了，齐肩的短发，小小的鼻子，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眼睛特别亮。
她多好看呀，我心里凉凉的。
“你喝点什么，子成？”子成，原来这是主人的名字。
没等我反应过来，冰箱门“啪”地一声又关上了，冰箱里原本安静的房客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卧谈会。
然而我已经没有心思参与。子成，子成，我坐在顶层的铁栏上，一遍遍默念着主人的名字，把灯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主人又来拿东西了，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像平常那样不经意地抿着嘴角，虽然眼神还是游离，但胡茬已经刮得一干二净。
他犹豫了一会，拿走了葡萄酒先生与巧克力小姐。
4.
我听新来的冰淇淋小妹妹说，人类的“爱”字有十画，那代表着如果你爱一个人，就必须付出十分的心意与投入，少一分、一点，都不算爱。
“这听起来很浪漫”，我说。
“浪漫？冰淇淋可不这么认为”，她咂吧着嘴说，“我呀，只要给点温暖，就会甘愿为对方融化。人类真是对自己太严格了，这样还有乐趣可言吗？”
“就是就是…”其他房客附和道。
尽管对新主人的态度并不友善，但他们很快便被请出了冰箱，渐渐地，又一批新的陌生房客住了进来。
“你好，初来乍到，我是火龙果”
“我是沙拉酱”
“我是刚代购回来的面膜”，这些都是女主人的新宠。
就连长期霸占饮料柜的啤酒大叔，也渐渐被其他饮料的锋芒盖过，成为过气网红，变得不再受理睬。
至于我，依旧开我的灯，以冰箱门打开的次数为单位计算着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我甚至发明了一个游戏，叫猜猜下次开门的是哪一位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好像接受了女主人的存在，对她的生活习惯也慢慢熟悉起来。
她喜欢早上醒来喝一杯牛奶，晚上睡觉前敷一片面膜。她的头发长了又再剪短，她的手指不及男主人修长，但涂了亮色的指甲油，颜色鲜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原因，他不再半夜里喝酒了，眼神也变得明朗，敞亮，像个小男孩一样。
恋爱，我偶尔想起这个词，竟在冰箱里闻到了少有的酸臭味。
5.
听说那段时间是人类的假期，主人带着女主人出了一趟远门。走之前，他们清空了冰箱里所有的房客，关掉了房间的电源。
留下我孤零零一人在黑暗的冰箱里，百无聊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主人回来了，然而，我的那位女主人却消失了——
并不是真正的消失，只是再也没出现在冰箱后。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与她有关的某些东西——她爱吃的水果、甜食，她的化妆品也一并从冰箱里销声匿迹了。
“看吧，少一分就不爱了”，冰淇淋仍噘着嘴，略带讽刺地说道。
是这样吗，我突然觉得有些失望，刚想说点什么，冰箱门吱地一声打开了，我赶紧鼓起精神开灯，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憔悴，仍抿着嘴，留着胡茬。
“看来我们家啤酒大叔要重出江湖了！”一排罐装可乐在兴奋地嚷嚷道，冰镇也没能让他们冷静下来。
然而过了一周，两周，冰箱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直到某一天，冰箱门后出现了另一个女孩的面孔，也用温柔的声音叫着主人的名字，只是再过几天，就再也没见到她。
后来，我又陆陆续续见过几个女孩，她们像冰箱里的房客那样，来了又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主人连冰箱也懒得开了。
我听说，人类世界里，如果要留住一个人的心，得先留着她的胃。我想，从这个层面上讲，主人未必不是一个糟糕的厨师。
6.
“看起来还不错也，不知道冰箱能不能用的。”
“插电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门外传来陌生的声音，我从混沌中醒来，勉强着自己睁开惺忪的双眼，“吱”，冰箱门开了。
门外正蹲着往里看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看起来略带疲惫，又对新生活满怀期盼。他们是我的新主人。
“呀，你看，这儿有一个开灯的小人儿！”
“真的吗？呀，我看到了，好可爱啊这小人！”
“哈哈哈你个傻X，哪里有什么小人啦…”
文/红绿文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