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合面

2019-02-15  本文已影响0人  石阕

清明闲暇无事,与友人相伴爬泰山。

爬至中天门一带,体力不支,拉着友人去凉亭喝茶去了。

饮着女儿茶,看着云海翻腾中若隐若现的奇瑰山峰,呼吸有别于钢筋水泥城市的清新空气,顿觉几日颓废一扫而去,直教人赖在此处,不想动弹。

友人是个健谈之人,不多时就与凉亭内休息的游客攀谈起来。

游客中有位头发花白,身形健朗的老人,自称是台湾退役老兵,趁清明时节,回大陆为母亲扫墓。

老人姓梁,是山东临沂人士,随离家几十年,但乡音未改,一口山东话让人倍感亲切。

友人替老人斟上杯茶,听梁老讲述他的故事。

梁老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妇道人家,也无田地来种,只得土屋旁种上几棵蔬菜,与邻居换些粗粮谋生。

虽家中清贫,但母亲也算书香门第,家里遭了劫难,流落此地,与老实巴交的父亲相识结婚。梁老刚出生时,父亲赶牛车出门,与镇里的地痞冲撞,被打断了腿,哀嚎几日才在家中痛苦死去。

母亲平日话不多,性子柔弱,但对梁老教育颇严,家里困苦,上不得学,母亲自己教他识字,梁老自己仍犹记得坐在庭院的梧桐树下,随母亲诵读《弟子规》,秋风扫过,叶子落下,梁老捡起一片,放入邹邹巴巴的书中。后来梁老到了台湾,还带着这本书,无数个深夜中,拿起这页枯萎的“书签”,对着窗户,唯有无言涕泪。

记得那是一个明媚的清晨,梁老闹了一夜肚子,早晨病怏怏躺在床上。母亲问他吃什么,他吭吭哧哧了半天,小声说想要吃杂合面饼,他知道家里仅有一瓢杂合面,那是母亲为过年准备的。母亲沉吟了一下,说:“你是病人,今天你最大。”

热腾腾的杂合面饼很快就上来了,馋的直流口水的梁老直接用手拿起面饼就吃,母亲一边笑一边用筷子打他的手,他只管嘿嘿笑,手中的速度可没停下来。

街上传来喧嚣声,夹杂着马匹的嘶鸣声。少年心性的梁老立马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想去看热闹,母亲拉住他,“吃完再去。”他坐下,趁母亲不备拿起一个面饼就往外跑,也顾不了母亲一直喊他回来的声音了,只想着外面威风的马匹了。

街上是国民党拉壮丁的队伍,梁老趁着人乱挤了上去,刚看到威风凛凛的大马,正想凑上前去摸摸马屁股,一个大兵“咔擦”给他扣上一顶钢帽子,几个人上来就把他扭住,拖到后面汽车上了。

那一年,梁老十四岁,五个月之后,他去了台湾。

他也曾写过书信,却都石沉大海。

几十载岁月,对他而言,不是成长,不是沉淀,而是痛苦的煎熬。午夜,梦到在吃母亲做的杂合面饼,醒来后拿头撞墙,祈求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回那个清晨,这次绝对听母亲的话,再不出门看热闹,再不离开。

后来,他终于能回大陆了,他路上雀跃的心如鸟儿一样,迫不及待还巢。乡音未改,鬓毛催发,家乡早已物是人非,颤抖的他寻到儿时的伙伴,却获知母亲早已去世的消息。

梁老的述说平平淡淡,没有悲伤,没有悔恨,我知道,他的感情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个跪泣在母亲墓前,直至昏厥过去的老人体内。

老人讲完了,可能饿了,从书包内拿起面饼充饥。那是一个杂合面饼,老人微笑着品尝,虽是笑着,但眼泪早已糊满了他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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