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不足道的温柔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1期“微”专题活动。】

有些温柔微不足道，却能让人长久铭记。就像刚才那个陌生男生对她的那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笨了，潇晓总是跟人撞。入学才一个多月，这已经是第三次与人相撞了。

第一次，她去买早餐，从人群里出来，撞到了从人群外围经过的一个女生。潇晓忙道歉：“对不起啊。”那女生将潇晓从头到脚大量了一番，瞅着她手里油腻腻的麻团皱了皱眉，鄙夷道：“手里拿着这么东西也不知道小心点！”她甩了甩被碰到的手臂，“啧！真倒霉！”她嘟囔着走了。她身上并没有沾上什么，而且难道她就没有错吗？至少也应该是双方都有责任吧？

潇晓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她不认识品牌，但那女生的衣服显然很贵，是那种只有购物中心才会有的款式，那么合身。那一头长发乌黑亮丽，在晨光下折射出光芒来。那女生应该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吧。潇晓看看自己一身皱巴巴的旧衣服，摸了摸跟“梅超疯”似的乱飞的短发，也难怪自己会被那样对待。在那公主面前，她大概连公主的衣服都比不上。

第二次，是在食堂。潇晓在窗口打好午餐，刚转身，排在后面的同学突然被推向她，餐盘“哐哐”被打翻在地，胸前挂满油渍汤水。左右身后排队的同学自动绕开，中间空出一块地，潇晓被围在里面。和她一起吃饭的伙伴已经先去坐下，淹没在了乌泱泱的用餐大军里，看不到潇晓。食堂的人过来帮忙处理地上，潇晓狼狈到了极点，身后的那男生却只说：“不怪我，有人突然从后面跑过去，我也是被推的。”不是他的错，难道就该是她的错吗？为什么她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嘲笑她的笨拙，和浑身透着的穷酸气。

难道她本就该被这样对待吗？

一定不是的。因为这一次，不一样。

潇晓从宿舍赶着回教室，在楼梯口和一个从楼上冲下来的高年级男生撞了个满怀。两个人都速度太快，潇晓被撞得往后翻，男生一手拉住她，另一手从背后接住她。第一次和男生靠这么近，潇晓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刚站稳便低着头说:“对、对不起，对不起。”

“应该是我对不起才对，”他的声音听着像她喜欢的韩国歌手成时京的声音，潇晓不禁抬起头来看他。可是他太高了，她只看到了他的鼻子以下的部分。那张嘴弯成好看的弧线，说出关切的话来，“你没事吧？”

慌乱中潇晓没有看清他的脸，却觉得那微笑是世界上最帅气最温柔的笑容。他那简单的微微一笑，成了她暗淡岁月里最好的慰藉。

抱着怀里乱撞的小鹿，萧晓跑回教室，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土里土气的旧衣服，似乎觉得它们也比往常鲜亮了一点。

这是潇晓新入高中的第一学期。从小县城来到大城市的萧晓，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丑小鸭。她觉得同学们要不穿得光鲜亮丽，要不成绩耀眼夺目，要么性格活泼跳脱，个个都是被关注的焦点。而她自己就是那绿叶的绿叶，陪衬的陪衬，没有人会正眼看她。她总是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好像那样就不会有人看到她一身的穷酸气了。她总是默不作声地学习，那样也不会有人听到她蹩脚的英语，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原来那么无知了。可是即便如此，被人撞了也总还是她的错。

但刚才，那个人，看着她一身的旧衣服，依旧对她温柔地微笑，温柔地说话。她想象他一定是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话的。她稍稍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全班的同学。他们是穿得光鲜亮丽，可她穿得也没有烂到像个叫花子。他们是学习好，可她也并不是倒数第一，在她后面还有一小群人。她虽然不算倾国倾城，但也样貌周正可人。她虽然没有那么活泼出挑，但斯文有礼也没有什么不好。她虽然是只丑小鸭，但也还是值得被温柔对待的。也许有一天，她也可以变成美丽的白天鹅呢？即便她成不了白天鹅，难道丑小鸭就该接受粗暴吗？

人们不在意她，也许只是人们并不在意她的穷酸和无知。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也许自己不能鹤立鸡群，但也不必过于妄自菲薄。

潇晓觉得如果再次见到那个男生，她一定能记起他的样子，可他一直没有再次出现。

高三学生考完试，学校为学生们办了跳蚤市场。潇晓从地摊里搜罗到了一张磁带，蓝天白云森林雪山，恰到好处地布局在一起，仿佛一个深呼吸就能吸到来自瑞士的新鲜空气，那是她第一次遇到班得瑞。潇晓问了价格，5元，正在掏钱的时候摊主对往这边走的另一个男生说：“刚给你处理了一件。”

那男生对着潇晓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算作打招呼。潇晓也礼貌地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直到经过教室门口的楼梯，才蓦然想起，就是那个笑容！

微笑着的唇上面，高高的鼻梁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是耐看的丹凤眼，潇晓想起《冬日恋歌》里红遍亚洲的裴永俊。那个男生就是年轻版的眼镜王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潇晓真心希望他能考入理想的大学，好像那样她也就能考上自己梦想的大学一样。

过了些日子，潇晓在学校的橱窗里看到了他的照片，一本正经的证件照，嘴角上扬，不卑不亢，却似乎能给人某种力量。“亚卓哥哥，祝贺你考入清华，”潇晓一边在心里说，一边用力写作业，仿佛要在作业本上戳出一个通往未来的洞，看看自己能去哪所大学，“不管怎样，相信自己，加倍努力吧！”

亚卓哥哥的微笑，载着班得瑞的曲子，陪伴潇晓走过了高中，考入了梦想中的大学。随身听已经被MP3代替，但磁带还被潇晓保管着，上面用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进入大学的潇晓虽然依旧并不出众，但也已不再顾影自怜。她甚至可以自信地笑着和新同学打招呼，对那个和曾经的她一样在人群里局促地抬不起头的同学说：“莉佳，你看天上的云，像不像海浪？”

等她抬头，潇晓又说：“原来你的眼睛这么好看！”莉佳愣了一下，腼腆地笑着：“谢谢！”

看着莉佳扬起的笑容，潇晓觉得自己也温柔了起来。

那天在超市，一个小男孩被妈妈追着，一头撞到了潇晓身上。他手里拿着一支开了盖子的黑色水写笔，在潇晓的裤子上戳了一个黑点，晕染开来。那是她打了两个月的暑期工，买回来的一身上好的衣服，那天她第一次穿上这身皮囊去参加大学生兼职的面试。对，再贵的衣服也不过是皮囊。孩子妈妈追过来，对潇晓道歉，对那小男孩骂道：“你这死孩子，叫你别乱跑。现在好了，姐姐的裤子你赔得起吗？”

潇晓微微一笑，蹲坐下来，伸出手问小男孩：“能把你的笔借给姐姐用一下吗？”

她接过笔，顺着那黑点，画了一朵花，这在那条白色雪纺裤上有点显眼，不过还是蛮好看的。小男孩看着也笑了起来。潇晓把笔还给他：“我的裤子算不了什么，可是你要是撞到架子上了，那会很疼很疼的哦。”

小男孩说：“我不跑了。谢谢姐姐。”

潇晓带着愉悦的心情上了地铁。地铁里人越来越多，挤到没有落脚的地方。到一站，为了给里面的人让路，潇晓从边上下了车，然后再要上车的时候，被挤在门边进不去，车厢里的一位阿姨伸出手把潇晓拉到了她身旁，护着她。潇晓感激地道谢，车厢里人多嘈杂，不便多说，阿姨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送出去的温柔，又以另外的方式回来了。

潇晓曾想，要如何感谢亚卓哥哥。他不会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一个笑容一个关切会改变另一个人的人生旅途，但他也不会需要她的感谢。也许最好的感谢，就是把他赠予的那看似微不足道的温柔，用各种不同的方式送出去，让那温柔在不同的人之间不断流转，不断增值，成为温暖人间的一片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