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虏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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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声起，十里红妆。
洛笙重新上路，成契依旧骑马持枪保护洛笙，只是送嫁队伍里，多了贰佰号配剑的士兵。
北行的路走得很顺畅，没有刺客的捣乱，没有公主的算计，没有将军的心软，一行人很快便来至突厥，才用二月光景。
迎亲队伍从突厥营帐向南延伸了二里地，十里之外洛笙就已听见锣鼓喧天。
洛笙随着鼓声下车，迎接的是突厥特勤阿史那图尔，却并非英利可汗本人。
“大汗身体不适，不能出门，可敦见谅。”阿史那图尔解释道。
一声“可敦”，把洛笙打入了阿修罗地狱，从此，是真的要嫁给那个可汗了。
“英利可汗现在在哪儿？”洛笙冷声问道。
“回可敦，在王帐。”
“带我过去。”
“我们为可敦准备了佳肴酒宴，请可敦——”
“带我过去！”洛笙只像未闻阿史那之言，继续冷言要求眼前这精壮的突厥男子。
阿史那无法，只让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洛笙来至英利可汗的营帐。
掀起毛毡，刺鼻的药腥味扑鼻而来，营帐正中有一张小榻，铺着兽皮，年近古稀的英利可汗斜倚在榻上，衣衫并不怎么整齐。旁边有一突厥女子跪立伺候，刚把药喂进可汗嘴里，药汁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洛笙的心霎时凉了下来，她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她深吸一口气，脖颈上青筋兀现。“他，得了什么病？”
阿史那图尔冷声道：“麻风病。”
洛笙脚下一软，身子失去重心，还好手撑着一旁的高几，才不至于跌落在地。
完了。一辈子都完了。
洛笙冲出大帐，迎面撞上了成契，便抱着成契依偎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如今已经入冬，北方的冬天极寒，滚烫的泪珠儿挂在脸上立马被风干，凛冽寒风拂过，泪痕处一阵刺疼。
再痛，也没有心痛。
从小阿娘就教导她，女人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要多么有学识有才能，而是嫁给一个好丈夫，生下一堆好儿子，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不能嫁给她爱的男人，更要和一个得了麻风病的古稀老人厮守。
她做不到。她怎么能做得到。
入夜是洛笙最难熬的时候，外面的歌舞声在她耳畔萦绕，篝火的焰光燃烧了漆黑的夜，他们在外面把酒言欢，王帐内却只留洛笙和英利可汗冷冷清清的两人。英利可汗倚在榻上，洛笙则坐在床边。可汗扭曲的脸上稍稍挤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洛笙瞧见只觉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连忙用手帕掩住口鼻。
英利可汗用眼神瞟了一眼洛笙，又朝着自己的裤子点了点下巴，催促洛笙为自己更衣洞房。
洛笙一咬牙，把心一横，反正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便挪着碎步靠近英利可汗，而那可汗似乎是闻不惯洛笙身上脂粉的味道，一阵狂咳，还有黄色的涎水从口里流出。
洛笙受惊，连退了几步，碰倒了几案上的烛台，烛火点燃了布帘。洛笙拚命朝门口扑去，许是突厥人害怕洛笙逃跑，大门紧锁。洛笙使劲拍打木门，大声呼救，却没有人来。大火迅速烧光整条帘子，在王帐内蔓延，整个大帐顿时火光冲天。可是大火越烧越旺，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团流火落在英利可汗身上，可汗动弹不得，也叫喊不出声音来，连嘴也张不开，火势就在可汗身上漫延，火光里，映照的是可汗痛苦扭曲的面庞，本就枯瘦的皮肉绽裂开，成为一具焦尸。这就是驰骋草原的英利可汗，就是那个让大周皇帝闻风丧胆而不得不和亲的草原之主，新婚初夜，洛笙亲眼见证了她夫君的死亡。或是她亲手造成了她夫君的死亡。
大火和浓烟占据了整个营帐，洛笙被呛得呼吸不得，只好匍匐在地上，等待死神来临。
待洛笙醒来，已是在成契的怀里。他救了她。
洛笙缓缓起身，抚着额头，惊魂未定。
“你这个女人！就是我们草原的灾星！”一声粗犷的男声响起，阿史那图尔冲到洛笙面前，像一匹被激怒的狼，要扑上去撕裂这中原女子单薄的身躯。
不过被成契拦了下来。
“我们公主也深受其害，起火原因尚未查明，怎就能如此污蔑公主清白！”成契说得义正言辞，洛笙没有听，只是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那片焦土，黑烟还没有散去，空气中弥漫的是大火的气息。
“都是你们中原人！你们不来，一切都好，她来不到一天，父汗就死了，我要杀了她，作父汗的陪葬！”阿史那拔刀，直逼洛笙心口而去，洛笙并未在意，仍呆望着远方。命！这就是我的命？
成契的长枪打掉了阿史那的刀，二人过了几招，阿史那已败了下风。
“阿史那殿下息怒，在我这个外人看来，当务之急是重新推选可汗主持大局，以免草原各部叛乱。”成契竭力劝解，阿史那陷入沉思，成契继续道，“我们大周的意思是，特勤是可汗的嫡长子，理应推选特勤继承汗位。”
随后成契的几名随从跟着鼓风，中原数百侍卫齐呼“特勤”，紧接着，整个草原山呼“阿史那”。
阿史那脸上显现出一丝得意，不过转瞬即逝，换上一副为难的表情：“父汗刚刚仙逝，实在不宜谈论重新推选可汗的事宜，不过正如成将军所说，若是没有人出来统领草原，那些部落首领定会叛乱，如此，我就承中原皇帝和众位的委任，做个可汗又何妨！”
欢呼雀跃掩盖了半个时辰前的悲伤，英利可汗的死，仿若从未发生过。
洛笙独自一人来至刚刚被烧焦的王帐旁，踏上那片焦土，英利可汗死时的惨象浮现在洛笙的脑海，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火烧了那么久才有人来救她，为什么只救了她却不救可汗，为什么成契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阴谋！都是阴谋！
英利可汗迟早会死，只是她洛笙成为了阿史那图尔上位的棋子。
那么，成契呢？他知道这个阴谋吗？还是他就是策划这个阴谋的一份子？
洛笙宁愿相信前者。
寒风掀起中原女子的衣袂，三千乌丝在风中肆意飘扬，昔日翻云覆雨的草原大汗，如今只被一个命如蝼蚁的中原女子记挂着。
“可汗，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