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我在长安等你
2012年2月12日19点25分,慈母合上双眼永远歇息了,享年82岁。
世园会在我的脑海里,母亲永不停歇;在我心里,没有念过书的母亲就是一本全知全觉读不完的百科全书。
01.
妈生养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孩子,我有三个哥,三个姐。大哥最大,我最小,相差20岁。因此好多我没有出生和我小时候的事情都是听妈说的。
日子虽然清苦,妈却不忽视对孩子的养育。吃饭穿衣这是必须的,做人过日子却是重点。
大哥七八岁的时候,物资及其贫乏,小孩经常会被派出去到田野里割草。那天午饭后大哥也是一手背着大筐,一手拿着镰刀去割草。
黄昏时分,妈不见哥回家,就去村子每片地头大声呼唤哥的名字,都没听到哥的应答,妈慌了神,因为那时经常会听到附近有孩子被狼吃的噩耗。妈就撒开脚跑到邻村的地头,边四下里张望边疾声唤着哥的名字。此时天色已晚,视线模糊,忽然隐约看到半人高的草丛中草在晃动,妈的原话就是“只见草动,不见人。”极言大哥小时候就很懂事,人小草高,干活舍力,肯替大人着想。我看到了妈在给我们诉说时眼里闪着的泪花,她被她的孩子感动着,她爱她的孩子。
02.
母亲是外婆最小的孩子,知道的那些都是打小从外公外婆那里听来的。
外公熟读《四书》《五经》写得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算盘。常年在外工作;外婆是村里子四乡八里有名的儿科妇科医生。妈经常提起自己的大脚,就归功于外公在外工作接受了新思想,没有给她缠小脚,同村的同龄姑娘裹了脚嫁人后都很少回娘家了。
同时妈也受外婆的影响,耳濡目染,也略懂些中药,我们兄弟姐妹谁有点伤凉冒风,妈就给我们治好了。地里的野菜野草妈都能叫出名字,知道功效。
冬天酷寒,我咳嗽流鼻涕,妈也能用针在喉咙和鼻梁穴位处扎出血来,过几天准好。
03.
父亲在外工作,由于那时交通不便,很少回家,大概三四十天才能步行回家一趟。所以上工、做家务,里里外外全是妈一人承担。
农田里的出力活妈也从不输给男的,晚上时常停电,点着煤油灯给孩子们做衣服做鞋。
那时候做这些全是自给自足,种棉花、纺线、织布,裁剪、缝制成品衣服,全靠一双手。做鞋要用布头糊褙子,剪好底子梆子的样子,衲底子、糊面子,给鞋面下圈包上一层细细的白边,最后用白绳子把底面上到一起。不容易啊!
纺线、织布在过去农村,大部分农妇都会的。会拉布的人却太少了。拉布,就是把纺好染好的线,排版搭在织布机上。织布时按一定的图案有规律的换梭子,织过一尺多,就看得着这匹布的图案了。妈时常就被大家请去拉布排版,东西两巷、南头北头叫遍了。妈也是来者不拒,给村里人把忙帮尽了。后来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也没有人织布了,所以妈一定是村里最后一个会拉布的人了。
在妈50岁的时候,织了15个床单,说趁自己年轻,给每个孩子两床,给自己再留一个,以后老了 ,眼花了,就做不成了。
我们四季的衣服,妈也是一针一线缝制而成,最令人佩服的是细密的针脚和自制的扣子。针脚细,跟买的一样,很美观;衣服扣子分两部分,是把布剪成条状,缝成带状,再挽成扣子疙瘩和扣环。要把这种扣子定在衣服上,可真是手艺活!
我最小,常穿哥姐穿过的旧衣服。妈也会以旧换新,把旧衣服做得跟新的一样。后来有了细花洋布,妈每年在年前肯定给我做好新衣服,保证大年初一穿上花衣服。每到腊月年气愈浓,想想妈做的花衣,不知在梦中笑醒了几回。
04.
我一岁上下大哥去内蒙当兵服役,家里最中用的孩子走了,重担又落在妈和大姐身上。那年年底几场大雪,一场接一场,苞谷杆麦秸杆都潮湿了,烧火煨炕都没了柴火,粮食也所剩无几。生产队年终打开仓库分粮,按劳动力和平时上工的工分多少分粮。我家就妈一人上工,就一个劳动力,因此只分一份。本来大哥要在,还能分两份,就基本可以过年。
当时二哥十一二岁,拉着架子车把那半袋苞谷少半袋小麦一个人拉回来了。妈一看六七口人呢,这点粮食怎么够吃呀!
妈就去找村支书,要求再给分大哥的那一份。书记要妈陈述理由。妈说:“我大儿子戍守边疆,若遇来犯之敌,战死疆场那是保家卫国。我也是长哭一声,痛哭一场,拍拍胸膛我全家无憾!我娃二十多岁,若是在家是不是一个劳力?现在我还有六个小孩子,都还正在成长,不吃饭行吗?给社会主义国家培养人得给吃饭吧?”老书记微笑着点头,让队长又给分了一份。
后来村里只要有孩子当兵的也都给分了一份。
母亲这段话也被广为流传。
05.
大哥结婚,妈自酿粮食酒,大姐结婚,妈给姐绣花枕头,给姐夫做绣花鞋垫。这些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妈买来各色的彩丝线绣花,没有图案,用针在布上轻轻地划过一道痕迹,然后就用丝线绣,似乎心中是有花样的,怎么画怎么绣,用什么样的颜色,她都毫不犹豫,绣出来的图案花色真好看!
每年过年,从前到后每间房子的窗花都是妈用毛笔画的,白细纸裁成窗棂大小的条幅,调色板上的颜色主要是红黄绿黑四种,妈能通过浓淡把它们画的美观艳丽,给节日增添喜庆。村里别家孩子结婚,也会请妈去画窗花,半个下午准搞定!
06.
在农村土地大集体时期,每年三夏收麦,都有城市人到村里支援夏收,村里给城里人管饭实行派饭工分制。也就是管一天饭,村里记工分。我家肯定必管无疑,因为我妈的饭做得好。工作组住队,也是我家管饭。妈常常是给那些人吃的好饭,我们都不能吃。有回剩下的一块饼妈给我吃了,可香了!我问妈,有这手艺为啥给咱家人不做,妈说这种饼费面,咱家人多,要这样吃早早就没粮食了,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没啥吃了。还常说“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一世穷。”
07.
改革开放初期,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整个村子都在玉米地里套种了大蒜,我家人多地多,大蒜也种得多,在蒜苔成熟的季节,采摘蒜苔,也就是打蒜苔。打蒜苔(也叫抽蒜苔)需要一根一根从蒜苗母体上剥离出来,每天要出几百斤。那个季节气温高,超过两天菜就蔫了。因此,必须当天尽快出售。
大哥年长,能力又强,当之无愧担此重任。头一次出去卖,天不亮就用自行车把先一天打的蒜苔全部捆好带到集市上去卖,下午五点多才卖完回家。当给妈说卖了135块钱的时候,妈那么高兴!这比种粮食收入可观多了!
这下,妈晚上熬夜也要把白天打的蒜苔捆好,便于第二天早上自行车好带。
第二天,大哥照样去集市上去卖,回来时就跟妈说了一个情况:
天热,日头一闪过中午蒜苔就开始有点儿蔫儿,卖相不好。看到好多卖菜的给上面喷水或者把蒜苔捆蹲在水盆里,既吸水添份量卖相又好,这样别人才卖得快。哥说咱也给菜洒些水。妈当然不同意!
哥背过妈当晚试了试:在大铁盆里添半盆水,把捆好的蒜苔根朝下、稍冲上。一大早起来,盆里的水干了。再看蒜苔根根精神抖擞,直愣愣硬挺挺,散发着亮光。结果当天不到晌午哥就卖完回来了,而且还多卖了近20块钱。哥是实在人,把真相一伍一拾告诉了妈,妈却一脸忧愁。把哥叫进里屋,严肃地告诫哥,虽然蒜苔吸了水不会伤人,但咱的心里不能兑水,自家的出产,价钱低点儿,把秤称高点儿,少卖点钱没什么。
08.
妈也是有梦想的人。做梦梦到自己考上大学了,骑着自行车穿着裙子哼着歌……
有年暑假妈在我住的小区与几个人闲聊,其中有人说她孩子是我的学生,现在很有出息,家长直夸我是个好老师。她回来后跟我提起时,表情竟那么幸福!
那年我从苏州出差回来给母亲买了苏绣衣服,她开心成了一朵花,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没想到老了老了还享上我小闺女的福了,享我小闺女的福了!”
我女儿出生的时候,妈65岁了,公婆还没有退休,妈从孩子出生一直看到孩子上学。孩子跟妈的感情也很深。
母亲一生勤劳能干,没有进过学堂却凭借过强的记忆力认识了三四千的常用字,能背诵近百首古诗,懂得中国历史上的朝代先后变换,明白昼夜四季的更替成因,能熟记历法节气,能纯手工做四季衣服,在物质贫乏的时代会做好多美食,在停电的漆黑夜晚里有讲不完的故事……
母亲故去的几年里,我常常思念她,每当有人提起自己在假日去看望母亲或者说母亲来到自己的家,我的内心都酸酸的,几欲落泪。
妈,您离开的时候,无论我怎样声嘶力竭的呼唤,您再也没有看我一眼,真的就那么放心我的生活吗?今天,妈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六年了,我的眼里常常流泪,心里常常下着雨。六年里我哭哑了嗓子,流尽了泪。我们无时无刻不思念着您!您不在的日子里,我们都谨记教诲,勤劳善良,认真地过着自己平凡的生活。您走后的第二年,很孝敬您的二姐病故,随您而去。其余大家一切安好,您再不要操心啦!
妈妈,来生我在这里等你做您的孩子,吃差穿烂内心幸福。今辈子做您的孩子我没有做够,您说过的,长安是个宝地,那么,我们还是说好吧,来生我在长安等您!说好吧,来生我在长安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