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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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现在都在大城市里工作咧。”村里的疯子老太婆又开始在家门口胡言乱语了,声音老大老大了。村里人知道,疯婆子又发疯了。
雨水噼噼啪啪,猛烈地敲打地面,黄泥四处溅飞,门前屋檐的雨布没有一刻停歇。疯婆子又一次站在雨布前大喊,“我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现在都在大城市里工作咧,他们都在大城市里工作咧!老天爷你保佑,我的孩子快回来了!”声音尖锐有力,透过雨水传递给每家每户。声音落下,她开始转圈圈,雨花叠加天上雨,层层汇入泥水。
“他们走好多好多年了,都没人回来看我。嗯……五年前走,走了52年了。”疯婆子坐在一滩水里,头顶的雨布刚好下在头顶,雨水流过脸颊,流进身体,她不理会,继续说道,“他们走后,都不回来看我,没有一个回来看我……”此刻,如果有人经过,她声音里的极度悲凉还有哭腔,听者一定会心碎,更不会怀疑她是一个疯婆子。
雨水滴滴答答,她全身早就湿透了,“他们不回来看我,他们在大城市里工作咧。”不知道怎么回事,疯婆子开始哆嗦,大概感觉到冷了吧,换作别人,早该冻死了。她起身回屋,带着一身的水还有一屁股的泥,全躺进五十多年没有洗过的床。
网图/侵删“老天爷昨天又哭泣了?弄湿了我的床……老天爷你可不要哭,我晒被子等我的孩子回家,昨儿他们告诉我,他们要回来了……老天爷求您保佑,我的孩子快回来了。”
第二天,雨停了,但没有太阳,疯婆子床被全湿透,她赶早晾晒院前。她身上的衣服还有很湿,但已经不滴水了,模样还是昨天的模样:一件膝盖缝补、屁股缝补,一只裤脚放下,一只挽起的裤子;一双破破烂烂的解放鞋,还有一件多处缝补的外套,里边还加好几件衣服;她的头围了一张起初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如今沾满泥土和黑色锅灰的围巾,围巾后边露出一小坨头发,密密麻麻黏在一起,看不出缝隙……她眼睛凹陷,皮肤黝黑褶皱,牙齿只剩个门牙,露出来了的那只腿,皮包骨似干柴。
“晒被子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要回来了。”脏兮兮、臭烘烘的被单被子被她搅在一起,重重摔在院前那块大石子。
“这个疯婆娘又发癫了。”拄着拐杖路过的老李头嘀咕道。
“老不死的东西,我不是疯婆娘!”她狠狠地瞪了老李头一眼,转而眉头紧锁,变得小心翼翼,样子像是怕了别人知道她的什么秘密,“嘘……你别说话了,我在向老天爷许愿,我的孩子快回来了,你惊扰了老天爷,它生气了……”话没说完,又突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它生气了,我的孩子就回不来了。”
“唉,可怜的人。”李老头摇摇头离开。
疯婆子的确是个可怜的人,六十多年前生完第三个孩子后丈夫离世,她一个人养了三个小孩。但16年后,脑子开始变得不正常,经常鞭打、辱骂孩子,半夜起来狂跳舞,甚至拿开水浇睡着的孩子……孩子们受不了她的诡异行为,多次驱赶她出门,但每次总能爬进屋里。后来,孩子们想到了一个方法:蒙住她的眼睛,把她带到离家很远的一个村,关进一所很多年没人住的旧房子,骗她说他们进城里了,让她等他们。于是,她住这个房子五十多年。
网图/侵删起初,村里人也不知道疯婆子到底有没有疯。孩子们走后第二天,她轻轻松松走出旧屋子。一夜未进食,她需要开锅煮饭。可是旧屋子除了几个孩子昨天一起带来的一大袋米和食用盐外,没有锅灶,没有水和火种。别说疯婆子疯了,可她知道溜进别人家偷来锅碗瓢盆,还有火种。为这事,还和村里的李老头大吵一架(当时他们都还没有褶皱)。
雨停后,李老头早早下地去了。疯婆子轻手轻脚、左顾右盼,趁着没人注意从狗洞溜进屋里,火急火燎地拿下了李老头家的锅碗瓢盆。不过,李老头养了一只忠实的土狗,土狗见有人偷东西,狂叫不停,甚至想上前一口咬死疯婆子。但疯婆子不是怕狗的人,她随手捡起竹鞭,疯狂抽打土狗,土狗只敢高声唬人,不敢向前动口。
李老头听到狗声,知道家里进来了人了。放下锄头,匆忙赶回家。于是就见到了偷拿他锅碗瓢盆的,正在和狗对峙的陌生女人。
“喂,你这个小偷,赶紧放下我的东西!”李老头火冒三丈。
“我的,不是你的,我要拿我的锅回家煮饭等我孩子,他们说去大城市了,叫我煮饭等他们回来。”疯婆子紧紧握住手中的东西。
“疯子!赶紧放下东西!”李老头越来越生气,用手直指疯婆子。
“我不是疯子,我孩子说我不是疯子……我孩子说我是个疯女人。”她声音开始还出粗厉,后来就带有哭腔。李老头心想:这不会真是个疯婆子吧。疯婆子撞了李老头一下,便逃出了他的家门。而他还在惋惜和想办法追回锅碗瓢盆,甚至找上了村里的队长。不过队长告诉他,这女人确实是疯了,在别的村里早是人尽皆知的事。他便作罢,这也是可怜的女人。
疯婆子也许真的没有疯,知道在荒地里耕种粮食,早出晚归的,忙完自己的活还去给村里的人帮忙。
她大概是疯了吧,嘴巴时时碎碎叨叨:我的孩子去大城市咧,老天爷求你保佑,我的孩子去大城市咧,老天爷求你保佑,他们快回来了。她是疯了,特别是在雨季的时候,她不知道冷暖,不知道饥饿。听说,她是在大雨淋漓的晚上被几个孩子送来的。
网图/侵删李老头离开后,她站起来继续翻动那几张早就搅在一起的被子被单。再认真看了两眼,又望天空,用皱褶的手指指指苍天:“老天爷求你保佑,不要下雨了,我的孩子快回来了。”
云雾缭绕,升上天际,老天爷听没听的她的祈求,没人知道,这幅景象是大雨走后留下的浓浓的景色。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门口,转动身子前,两滴眼泪经过她黝黑褶皱的脸颊。
“我的孩子回不来了,老天爷求你保佑,我的孩子要回来了。”她又在门口手舞足蹈了。
村里人对她的疯癫行为早已见惯不惯,人们不是不关心她,是关心了也没有用。好心的人劝她:你的孩子早离开你了,别等他们咯;你的孩子没有去大城市,在原来的家生活得好好的,要不你去找找他们吧。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都变得格外愤怒:“我的孩子去大城市了,我要在这里等他们,我会时时向老天爷许愿,我的孩子快回来。”对于她的怒气,没有一个人生气,没有人会对一个疯子,更何况是一个还知道许愿等待孩子回来的疯子提起脾气。只是后来,别人不再关注她的疯言,几十年来,孩子要回来早就该来了。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坐在门口,嘴里嘀咕:我的孩子去大城市咧,老天爷求你保佑,我的孩子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