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是罪魁祸首
每当经济危机发生时,贪婪很容易被当作罪魁祸首,这留给我们一个印象,即如果我们 可以找到它的根源并将它从生活中连根拔出,那么经济危机就会被消灭了。
此外,我们倾向于认为贪婪是新生事物,因为那些肆虐全球的经济危机是新近发生的。
始于2007~2008年的危机被解释为“贪婪”的产物,而不是源自系统的脆弱性,这让我们 一厢情愿(再次)地做起了消除贪婪的乌托邦之梦。
这是一个副现象:贪婪比系统的脆弱性更古老。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就有贪婪存在。
维吉尔口中“对黄金的贪婪”以及“贪婪是邪恶的根源”(源自拉丁版的《圣经·新约》) 都是20个世纪以前的说法了,我们知道贪婪的问题已经延续了多个世纪,尽管我们在之 后发展出了各种各样的政治体制,却一直找不到解决良方。
将近一个世纪之前出版的特罗洛普的小说《我们的生活方式》中对贪婪之风复苏的抱 怨,与1988年我听到的有人对“贪婪的年代”的痛斥,以及2008年有人对“贪婪的资本主 义”的声讨如出一辙。
贪婪总是以惊人的规律性反复被人视为新的与能够治愈的东西。
消灭贪欲不过是一个类似普罗克拉斯提斯之床的方法;我们很难改变人类,所以应该建
立一个抗贪婪的系统,但却没有人想到这个简单的解决方案。
同样的,“缺乏警惕”也往往被视为错误的根源。(正如我们将在第五卷中所看到的法国 兴业银行的故事,其根源其实是规模和脆弱性)。
缺乏警惕不是一个黑手党头目死亡的原因,他死亡的原因是树敌太多,而解决方案就是 多交朋友。
揭穿副现象的真面目
通过观察事件的先后顺序,看看某件事是否总是发生在另一件事之前,我们往往就可以
从文化话语和意识中挖掘出副现象。这是由已故的克莱夫·格兰杰改良的一种方法。
格兰杰本人是一位儒雅的绅士,是当之无愧的经济学界的“诺贝尔”,而瑞典银行为纪念 阿尔弗雷德·诺贝尔设定的奖项却大多给了一群脆弱推手。
格兰杰的方法是科学哲学家唯一可以用来建立因果关系的严谨的科学技术,因为现在他们通过观察事件的顺序就可以推断出(如果还不能测量的话)所谓的“格兰杰原因”。
在有副现象的情况下,你最终看到的是A和B在一起。但是,如果你通过考虑顺序来优化你的分析方法,从而引入一个时间维度——A与B谁先发生——并分析证据,那么你会看 到A是否真的会造成B。
此外,格兰杰还提出了研究差异的伟大构想,也就是说研究A和B的变化,而不仅仅是A和B的当前状态。
虽然我不认为格兰杰的方法可以使我相信“A导致B”,但它肯定能帮助我揭穿假的因果关系,并帮助我确定“B导致A的说法是错误的”,或者事件顺序的证据不足。
理论与实践之间的重要区别恰恰在于对事件顺序的洞察,并在记忆中保留那种顺序。
如果生活是向前的,而记忆是往后的,那么,正如叔本华观察到的,书籍会加剧这种效果——我们自己的记忆力、学习能力和本能都有内含的顺序。
毫无亲身经历的人站在今天的时点上回顾过去,往往会在因果关系上产生错觉,主要是打乱了事件本身的顺序。
在现实生活中,尽管存在很多的偏见,但不会出现像历史记录中那么多的颠倒和扭曲。
不堪的历史,充满了谎言,充满了偏见!
我们来看一个揭穿因果把戏的例子:我还没有去世,但已经可以预见到有人会对我的作品大肆扭曲。
将来的作家读了我的书,会先推导我的观念的出处,并据此发展出自己的理论,就好像人人都要先读书,然后才会有想法,却不曾想过,或许应该反过来的;人们会努力寻找支持其想法的书籍来看。
因此,一名叫作阿纳托尔·卡里兹基的记者在我2001年出版的书《随机漫步的傻瓜》中 看到了伯努瓦·曼德布罗特对我的影响,虽然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曼德布罗特是谁。
道理很简单:他看到我们的思想在某个领域的相似性,并根据我们的年龄大小,立刻得出了错误的推论。
他没有考虑到,志同道合往往是交朋友的前提,知识上的相似会拉近两人的关系,而不能反过来说。
这让我非常怀疑在文化历史书中常常读到的师生关系:所有被称为我的学生的人,都仅仅只是因为我们志趣相投而已 。
想想看各国的旅游宣传册:你完全可以预期,呈现给你的图片会比你实际看到的好看得 多。
其偏差或差距(当然由于常识,人们会自行修正这一误差)可以这样来衡量:旅游手册上展示的国家,减去你亲眼所见的这个国家。这种偏差或小或大。我们对商业产品也会做出这样的修正,不会过分信任广告。
但在科学、医学和数学领域,我们却不修正这样的偏差,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也并不关注医源性损伤。在某些地方,我们被复杂性欺骗了。
在研究机构的报告中,人们可以有选择地报告能证实其想法的事实,而不会透露与其想法相悖或者无法证明其想法的事实。
正因为如此,人们对科学的认识才会被误导而相信高度概念化的、脆弱的、纯化的哈佛方法。
而统计研究往往因受这些片面性的影响而失真。这是我们应该相信证伪理论而非证实谬误的另一个原因。
真实的世界依赖于反脆弱性的智慧,但是没有一所大学会承认这一点——就像干预主义者从不接受事情没有他们的介入也可以改善的事实。
让我们回到认为大学能够创造财富、促进社会中有用知识的增长的观点,这其中存在着因果关系的错觉,现在是戳穿它的时候了。
阿布扎比模式中似乎缺少某种东西,我们从中看不到压力。在对干预主义的讨论中,我们看到某些系统是如何在缺乏压力的情况下被削弱,而在遭受压力时变得更为强壮的——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人体。
我们必须回到古代才能找到能概括这一发展原则的有智慧的人——现代人总是有严重的智慧领悟障碍。
回想一下塞内加和奥维德的话,他们认为,精明源于需要,成功则来自困难。
事实上,源于中世纪的很多类似的话已经融入我们的日常用语中,比如“需要是发明之母”
我在阿布扎比看到,古老的智慧和正好相反的情况同时在运作。我在黎凡特的故乡阿密欧村在战争期间遭到洗劫,居民被迫背井离乡,流亡到世界各地。
25年后,这里重新焕发活力,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往日的繁华:我的房子在战争中被炸毁,但新修建的房子面积比以前更大。
我的父亲在向我展示了在乡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小别墅,并表示了他对这些新贵们的不满后,平静地告诉我:“你也一样,如果你一直住在这里,现在也会成为海滩边游手好闲的人,阿密欧的人只有在动荡的日子中才能成就自己。”这就是反脆弱性。
为了学习而学习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表明因果箭头方向的证据,也就是说,看看靠课堂授课而增长的知识是否能够带来经济繁荣。
严谨的实证调查显示——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兰特·普里切特,以及后来的一位世界银行的经济学家——没有证据表明提高教育的整体水平就能够提高国家的收入水平。
但我们知道,反过来说这句话倒是真的,即财富的积累推动了教育的发展——这不是一种错觉。我们并不需要借助世界银行的数据,我们仅坐在扶手椅上就可以推断出这个结论。让我们弄清楚箭头的方向:
教育 → 财富和经济增长
或者,
财富和经济增长 → 教育
证据很容易检验,它们就在我们眼前。只要看看既富裕,教育水平又达到一定程度的国家中,哪一个条件在另一个条件之前即可。
以流氓经济学家张夏准强而有力的“少即是多”式的论点为例。1960年,中国台湾的识字率比菲律宾要低得多,人均收入也只有后者的1/2;而今,前者的人均收入是后者的10倍。
同期,韩国的识字率要比阿根廷低得多(后者是世界上识字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人均收入是后者的约1/5;而今,前者人均收入是后者的3倍之多。此外,在同一时期,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国家显著地提高了识字率,但生活水平却不断下降。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普里切特的研究非常全面),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意识到这个简单的真理,为什么会被随机性效
应所愚弄:将仅仅存在相关关系的事物视为存在因果关系,也就是说,从富有国家受教育水平高的现象就立刻推断教育会使一个国家繁荣,甚至不去检验一下这个观点。
这里又牵扯副现象的问题。(这种错误的推理有点儿一厢情愿的味道,因为教育被认为是“好事”;我不懂为什么人们不将国家的繁荣与一些“坏事”(比如颓废)之间作副现象的联想,并从中推导出颓废或者其他财富病,比如高自杀率,也会产生财富。)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教育对个人来说是没有用的:教育可以为我们的职业生涯带来有用的文凭,但这种效果在国家层面上将被冲淡。教育可以稳定家庭各代人的收入。
一个商人赚了钱,那么他的孩子可以上巴黎大学,成为医生和法官。家庭之所以能维持财富,是因为文凭帮助家庭成员在祖辈的财富耗尽后还能长久地处于中产阶层。但是,这些影响对国家并不起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