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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褶皱里,我们互为倒影啊

2025-07-09  本文已影响0人  阿赞坤娜

                  <散词  >          著作<阿赞坤娜>                                         

一、泥土里的年轮

晨雾漫过第七道山脊时

我听见蚯蚓在翻找去年的雷声

那些被犁铧切开的伤口

正吐出带锈的月光——

爷爷的犁耙挂在墙上

木柄上的裂纹盛着1943年的雪

他说那年的麦子刚灌浆

就被穿军装的影子啃成了白骨

石磨在墙角打盹

磨盘的齿痕里嵌着半粒民国的米

碾过饥饿,碾过逃亡者的脚印

碾过母亲纺车纺不细的黑夜

纺车的轴心里

藏着根永远抽不完的线

一头拴着油灯下的补丁

一头拴着战壕里未寄出的家书

我蹲在菜窖口数潮湿的年轮

每圈都缠着带血的绷带

有圈特别深的

是1937年冬天的冻疮

至今还在阴雨天发痒

二、河流的记忆

汉江在黎明时解开自己的纽扣

露出河床里的鹅卵石

每个石头都背着一个名字

有的刻着"码头"

有的刻着"沉船"

有的刻着某双来不及收回的手

摆渡人的篙撑碎过无数个黄昏

竹篙的斑点是日军飞机的尾迹

他说1941年的水是红的

上游漂来的草帽

下游沉底的书包

都在漩涡里打着转

像未写完的标点符号

我在浅滩捡贝壳

贝壳里有汽笛的呜咽

有防空洞的喘息

有母亲把婴儿塞进木桶时

最后一声奶名的余震

木桶漂向江心时

水面绽开的涟漪

多像婴儿未睁开的眼睛

三、山的沉默

秦巴山脉把影子浸在溪水里

洗那些洗不净的弹孔

松树的年轮里卡着弹片

春天发芽时

总会带出几滴铁锈色的泪

采药人在悬崖发现过褪色的绑腿

布条上的补丁

是用家书的边角料缝的

字迹被雨水泡成了云雾

只认出"娘"和"等我"

这两个字在风里长了根

长成崖柏的形状

山顶的碉堡塌成了土堆

蒲公英从枪眼里钻出来

绒毛带着种子飞向河谷

那些没来得及爆炸的弹头

在泥土里发了芽

长出的野菊

每片花瓣都有个缺口

四、屋檐下的光阴

老瓦房的瓦当结着蛛网

网住了1945年的蝉鸣

门楣上的木刻已模糊

但仍能看出是朵残缺的牡丹

被弹片削去的半朵

落在门槛的裂缝里

长成了青苔

窗纸破了个洞

风从1949年吹进来

带着麦香和硝烟的余味

八仙桌上的豁口

是某夜逃难时碰掉的

现在盛着孙子的玻璃弹珠

弹珠滚过桌面的声响

像远处传来的零星枪声

晒谷场上的石碾还在转

碾过新收的稻子

也碾过草垛里藏着的旧军帽

帽徽生锈成了泥土的颜色

被阳光晒得发烫

像某个士兵未凉透的体温

五、血脉里的河

父亲的皱纹里淌着汉江

每次咳嗽都带着漩涡

他说小时候见过飞机

在云里撒下黑色的花

那些花落在屋顶

就开出带火的伤疤

我的掌纹里有座山

是爷爷背着伤员爬过的那座

每次握拳

都能摸到某个墓碑的棱角

指缝漏出的风

总夹着未写完的墓志铭

女儿在作业本上画和平鸽

翅膀的弧度

像奶奶当年晾在竹竿上的绷带

她说要给鸽子画彩色的羽毛

用朝霞的红

用麦浪的黄

用汉江的蓝

用那些再也回不了家的少年

眼睛里的光

六、时间的拼图

博物馆的玻璃柜里

步枪与纺车隔着时空对峙

弹壳上的指纹

与布鞋底的针脚

在灯光下慢慢重叠

老照片在褪色

但某个少年的笑容

正慢慢浮现在女儿脸上

某个母亲的眼神

藏在妻子炒菜时

望向窗外的瞬间

我在菜窖里找到那半粒米

泡在水里

竟发了芽

顺着墙缝爬向阳光

根须在砖缝里

写出一行新的文字:

所有消失的

都在回来的路上

以种子的形状

以血脉的形状

以某个清晨

突然叫出的乳名

七、互为倒影

晨雾又漫过第七道山脊

这次我看清了

雾里有两个影子

一个背着步枪

一个背着书包

他们在溪水里擦肩而过

彼此的倒影

在涟漪里

长成了同一个模样

汉江的水还在流

载着木盆

载着轮船

载着某个未寄出的信封

信封里的字

被水浸成了两岸的稻田

每粒稻子

都藏着两个日期

一个刻着牺牲

一个写着新生

山巅的风在朗诵

用松涛的声线

用蒲公英的翅膀

用防空洞长出的野蔷薇

那些带刺的花瓣

正拼出完整的春天

拼出所有名字

在阳光下

轻轻喊出

彼此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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