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第十一章,爱情的白色问题
初冬的早晨,天气阴沉沉地。灰蒙蒙的空气,弥散着宁静的气味。浓密的云彩从东边重重地扑过来,压地人有些喘不过气。雷刚坐在窗前,手里捧着青色茶杯,望着窗外一片院子里,残存地枯黄枝叶,静静发楞。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手里的茶杯冒着热气,渐渐模糊了窗户上的玻璃,他的脸隐逸在着朦胧的水珠后面,痴痴的样子像庙里的神像。
“外面下雪了!雷老师。”
雷刚猛然从神游中惊醒,他急忙用手把玻璃上的雾气抹去,抹出一个半扇形。外面的确开始下雪了,纷纷地雪花像鹅毛一样漂浮在空中,淡淡地,软软地,半掩盖着周围的萧瑟。地上还没有白起来,雪花飘落在昏黄的地上就不见了。
“是啊,是下雪了。哦,你来了啊。”雷刚呷了一口杯中的茶。蒋欣,走到雷刚靠窗的桌前,对着雷刚坐下。从窗台上,取下一盏茶杯,自顾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
“这是什么茶啊,回甘很好嘛!”
“哦,你还懂茶呢?那你不妨猜猜啊。”
“这茶,色泽甘黄,苦底微薄,回甘又使唇齿清香。是好茶。”
“你懂的,还真多啊。”
“是红茶无疑,但是这么香甜地红茶。我猜是陈年滇红吧。”
“唉哟,你这丫头片子。这点墨水,真让你猜着了。”雷刚半喜半恼地说。
蒋欣,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满足极了。
蒋欣现在和雷刚很熟识了,从那次半路拦着雷刚到现在,刚过旬月,她就已经成为雷刚府上的常客了。她初次来到雷刚家里的时候,像个居委会大妈,唠唠叨叨地打扫房间,烧水沏茶什么地。雷刚也不阻她,只是自己默默坐在窗户前的桌子上,做着自己的事情。他不与她多说话,只是嗯啊的回答。后来,她每天都来,雷刚难免和她对话几句,但也是极力避开,甚至一溜烟逃走了。
“你今天没有事情做吗?不用上课吗?”、
“今天是周末啊, 我上什么课。”
“那你也有别的事情做吧。跟男朋友吃个饭什么的。”
“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啊。”蒋欣笑着回答。
“哦,那你该找个男朋友的。”
“是啊,可惜长的太丑。没人敢要啊。”蒋欣的脸上兴奋极力,面颊透着苹果红。
“你这么漂亮,怎么说这样的话。我这老头才是没人要呢。”雷刚叹气道。
“雷老师,你独身吗?”
“这,你看不出来吗?”
“哦,对了。雷老师,你在学校十几年了吧,住燕园的院子。我们老师好像都住在,西门的宿舍楼里。”
“这是我父母的房子,我从小就住在这里。”
“从小,你小时候就在这里啊。那你在这里待了小半辈子。”
雷刚没有回答他,他静静地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地上也白了起来,光秃秃地的树,枝干上也落了雪,像是穿着新婚的婚纱裙,朗润湖已经模糊看不清楚,纷纷地白雪覆盖了大地的萧瑟。
“以前,未名湖上还可以溜冰呢。”
“现在也行。去年冬天我们宿舍的女孩子还去玩儿了呢。”
“还能滑吗?不过我不会划,我哥哥会。”
“我也不会,我就坐在长椅上,捧本书等着她们。”
两个人,相视。大笑了起来。笑容像绽放开来的月季花,舒展的,自如的月季,在雪花纷飞中笑靥全展了。
蒋欣的眼眸像是夜晚的圆月,温润朦胧。雷刚面庞清晰地倒映在蒋欣的眸子里,像漆黑夜布里唯一点缀的星辰,漾起层层涟漪。她的眼神像一种跨世纪的给予,饱满的眼睑开始悦动,轻盈的睫毛缓缓颤抖,飘渺的瞳孔逐步放大放大,甚至吞噬了雷刚身后的整个世界。
雷刚并没有躲开,她的侵略的眼神。只是静静的凝视她的脸庞,看她白皙的面庞下,逐渐散开的潮红。
“这茶真好!”蒋欣皓白的唇齿,轻柔的撩起,眼睛死死地盯着着雷刚,眼神依然充满了真挚的渴望,。
“只是这茶杯,太旧了。全是茶渍。”雷刚的眼眸不可抵抗地低垂了下来。
“这茶杯才是真宝贝,他品过多少好茶。”蒋欣的视线自由的落在手里的茶杯上,仔细地端详着。
雷刚突然笑了,他无法控制他的笑声,咯咯,咯咯地老母鸡似的停不下来。高扬起的下巴,露出灰白色的胡茬。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蒋欣,盯着他问。
雷刚努力收起自己的下颚,像丢掉面具般的正襟危坐。他的笑容也随着丢掉的面具一起消失了。切咬的牙齿,哼的一声,涌出一股嘲讽,又接着叹出一口长气。蒋欣,疑惑怪异的看着雷刚颤抖的面部,甚至他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孩子,你喝水是因为杯子好看吗?”雷刚冰凉冷漠的脸上,挤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蒋欣,不知所云的,看着雷刚。像看着动物园里的动物。她没有说话,也许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吧,也或许是没有想好。
“这个世上的人,常常不就是因为杯子好看才喝水的吗?”
“喝水是因为,大家真的渴了,渴了才喝水。”
“是啊,不渴的时候,人们喝水吗?”
“不渴?不渴喝什么水啊。”
“因为杯子好看啊。”
“杯子好看?啊呀,你说的什么啊。”蒋欣,有些着急了。
“哈~水是什么味道啊?”
“水?水没有味道啊。”
“那,水有颜色吗?”
“没有啊,水无色无味啊。”蒋欣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她皱着眉头,一脸疑惑地看着雷刚。雷刚的表情却很轻松,他的嘴角挂着微笑,咽下一口茶水。
“这世界上人,总是这样。水难道不是七色的吗?而泪水是酸涩的,汗水是苦涩的,血水则透着一股腥甜。这个世界,看似纯洁的东西其实是复杂的,用眼睛能看明白的,其实你都不明白,不用去想的事情,也许你真该好好想想。
蒋欣舒展开的眉头挂着一丝自然,她若有所思的托着自己的下巴。
“人为什么害怕孤独?又为什么享受爱,追求幸福呢?而你又告诉我,幸福又是什么呢?是得到你想要得到的吗?世界哪有那么复杂!人生又哪有那么复杂呢!我们把复杂的东西想的那么简单,把简单的东西又看的那么复杂。所有看似我们永远在追求,却又什么也没有获得。有一个美丽的女友就拥有了爱情似的,获得很多财富就像是得到自由。”
“那,什么是爱情呢?”
“爱情,也许是不可求的吧。你开始越觉是,得,后来就越感觉不是。人们说,你要等一段缘分,要等一个正在等的人。若这个世界正在等你的人,就一个。万一就是你错过的那一个呢?”雷刚的声音哽咽了,原本低沉的嗓音更沙哑了些,他婆娑的眼神,都掩盖不住垂落的眼泪。
“什么爱情!你不得以要选择一个人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你或许会想,算了吧,人生真是诸多选择。年轻的时候乐于去尝试,年龄大了,机会就少了,选择就没有了。爱情其实并不是,摆在货架上的,而是盛开在自然当中。人们啊,不妨旷达一点,任她错过吧。”
“爱情,不应该要生死相依吗?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你们啊,读了这么多爱情故事,难道不应该想明白,爱情只是个故事吗?有个足以讲述得来的故事就好了。”
“那两人要相知相偕。”
雷刚哑然失笑了“这个世界上,有个懂你的人。你最该珍惜,管他是男是女。生活中,有个能容忍你的人,你也就该不放手了。你追求的太强烈,太逼真,会伤人的。”
“不!爱情就是炽热和浓厚,永不褪色的!爱情就是生活中的彼此的需要,永不递减的。爱情就是我遇到他,我就爱他一辈子。“蒋欣的声音坚定而执着,她的手掌用力压着桌子,眼睛清澈透亮。
“真的吗?你真是这样想的吗?“雷刚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像被风吹落的腐烂葡萄,撞碎在地面上。
“难道人,唯唯诺诺的活着的日子还不够多吗?我们向命运妥协,被社会压榨,在圈子里谦让,对我们自己也不能任性吗?”
“哦”雷刚颤动的面部冰冷下来,他的眼皮用力地向下耷拉,谁也不看,泪留下两天深色的泪痕,又细又窄,这一副麻木的面孔是他最喜爱和最常用的。点上一支烟,他轻轻的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操着极弱的颤动,哼了一声。
“难道不是吗?上帝安排我们来被奴役地吗?我们不应该获得更高尚一些吗?雷老师,你可是读诗的人。难道,你内心没有纯挚的理想与追求吗?”
雷刚默默,吸着烟。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白色甚至包裹了这个世纪的一切。他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飘飘摇的雪花,扑在窗户的玻璃上,融化成一滴水,缓缓的坠落,留下一条马上又消失的痕迹。
“你说话啊!老师,我们不该谈谈人生的美好吗?”
“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你贿赂上帝了吧。”雷刚解嘲说。
“上帝是公平的,人生来平等。”蒋欣站了起来,她高举着双手,呼喊着。
“人?生来不等!你可以无忧无虑的追求你想得到的东西,无休止的填补你的欲望,你可以设想一个又一个美好的事情。可你曾想过,有些人,甚至对未来都没期许,他们不敢想,也未曾想过一个美好而伟大的目标,他们生来就是普通人。还有的人,他们和你一样拥有上帝的给予,他们努力却失败;他们面对巨大世俗的力量而妥协,他们放弃伟大而选择平庸。千千万他们的尸体,或许会换来,命运地的一次垂青。这个时代的大门已经为普通人关上了!怂恿人们幻想,就是要夺走他们的现在。你只不过,是寄托在书本的所谓精神世界里的怨灵,阴魂不散。这是一个带血的时代!它现在被给予的规则就是捆绑和束缚。你是坐在餐桌上,可有些人就躺在你的餐叉下面!”
“不是的!书本才不是无用的!精神世界才不是无用的。读书人,就是要改变这一切的,读书人是有使命感的。”
“20世纪的人,真是书读的越多,越自私!剥削的越多就越冷血。”
“等20世纪的人都死光就好了嘛!”蒋欣脸颊绯红,撅着嘴巴,胸前剧烈的起伏,她生气极了。
“是啊!等20世纪的人都死光就好了!” 雷刚不冷不淡的说,他的手里的烟燃尽了,甚至燃过他的手指,他觉得这灼烧的疼痛。或许是因为某个地方更痛吧,甚至麻木了这火焰的撕咬。
蒋欣生气的说不出话来,她一下子急出了眼泪,跳着脚,转身捂着脸跑出了雷刚的房子。外面纷纷的白雪轻轻的覆盖在她的身上,她成了纯白世界里唯一带着色彩的人。雷刚就透过窗户看着,看着雪白的世界,一动不动,一动不动地。半晌,他喃喃地自语:“她真像一只挥动翅膀地天鹅。” 他的眼神中充斥着羡艳的目光,就像那只渴望飞翔的蛤蟆,痴呆呆的望着天空。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