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七)—中元
对人来说,上元是热闹欢聚的佳节,但对鬼来说,中元节更值得期待。今日恰逢中元,人间天色未晚,鬼市众人已经在迫不及待地筹备一年一度的出游了。在这一天,再卑微的小鬼也能在人间横行,众鬼在外到处乱窜,井水入了河水,花城作为鬼王自然要提防着确保不出乱子。
把手下部署妥当后,花城离开了鬼市。
天色渐暗,西边的火烧云映红了一街的酒旗,甚至众鬼死气沉沉的脸上都泛着润润红光。鬼市街道“鬼”头攒动,全挤在鬼市门口,急切地等待夜幕降临,去人间找到在世的亲人们烧给自己的思念。这怕是身为鬼的他们,除了却执念外,最大的期盼了。
天空逐渐暗淡下去,人间在外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鬼门将开,生人退避。沿街的小贩已经早早地收了摊,平日里热闹的夜市今日也要为鬼开出道路。夜风卷过,暑气消散,地上飘着几片纸钱,竟有几分萧瑟。远远地,街的尽头传来打梆子的声音,“空空”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咯哒”一声,一只翠玉茶盏被搁在了桌上,这么一声清响穿透由远及近的梆子声,在这安静的夜里十分突兀。
修长的手指沾了茶水,轻柔地在杯沿细细摩挲。“呜——”,杯子竟然发出低沉的乐音,冲散了凝滞的空气,让人陡然神思清明。
司环手下不停,忽然一掌推出,掌风凌厉地袭向酒堂大门。门栓嘎啦一声断作两段,两扇木门空荡荡地晃动不止,阴冷的气息从门外爬了进来,渐渐缠上了他的脚踝。
“叮铃……叮铃~”门外梆子声不知何时停了,清脆的金属相撞声响在耳畔,教人难分远近,好像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从心里发出来的。越来越响,愈发清晰,也愈发……摄人心魂。
司环加重也加快了摩挲杯沿的手指,低沉而空灵的乐音呜呜咽咽地从他指尖流泻而出。
他低垂着眼帘,静静地坐着,好像无事发生,只是在欣赏铃声与杯鸣交合的乐曲。
茶水未凉,铃铛声响突然停了,只余下玉盏的低鸣。一双黑靴停在了酒楼门外,靴上银光闪闪,坠着繁复的银饰。
门外响起男人冷漠的声音:“与我作对,不要命了?”
司环缓缓抬眼,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寂静在两人中间蔓延开来,他忽然莞尔一笑,温润的嗓音荡开:“不敢。自保罢了。”
话是不错,夹了内力的杯鸣可以让人保持灵台清明,在鬼界的夜晚,确实是在自保。但是,花城那一句,显然没那么简单,几下醒神的杯鸣,对他这个鬼王自然不痛不痒,还不至于落得“作对”二字。而司环只是趁机借此装傻,对问题的关键避而不答。
花城对外人素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脚就跨进了灯火通明的酒楼大堂:“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司环不语,浅浅一笑。略一抬臂,示意花城入座。他眉眼弯弯,面容舒朗,无悲无喜,无怒无惧,宽大的道袍衣袖翩翩。花城脑海里没由来地闪过一个白色人影,也是这样,在他眼前温柔地微笑。
花城回过神,盯着那盏茶:“珊瑚珠的消息是你放的。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司环依旧淡淡地微笑:“能有幸面见花城主,不就是最大的好处?”
“你是什么人?”花城早没了耐心。
“城主是在问,我是如何得知您的过往?如此堂而皇之地让我交出筹码,您未免也太不厚道。”说着,司环用指尖沾了茶水,在酒桌上一笔一划,余光瞥见了弯刀厄命在花城腰间不住震动。
杀心起,时机到。
他猝然收手,指了指桌上水痕:“我帮您寻人,您助我复仇,如何?”
花城不屑地瞟了一眼桌面,瞳孔骤然收缩,靴上银铃无风自响。
以水写就的字迹正在慢慢干涸,水痕依稀可辨——“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