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境自圆
这片土地养了一群人,却也拖累了他们。
因常年不下雨,这片土地缺少水分,养不住麦苗,也供不起太阳的蒸发。一大块一大块的土地干渴地露出裂痕,远远看去,触目惊心。
有个人同样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不过这个人的一生令人心疼又令人敬佩。
葛财话,村里村外都晓得他是个不幸的人。刚一出生,他未曾谋面的母亲大出血没了命,他也没哭没闹,被他老爹喂着稀水,拉扯着渐渐也长大了。命运还是捉弄了他,六岁时,他老爹在工场上干活时,赶巧被歪倒的铁架子砸到后脑,当场咽了气。这个小娃娃,放声大哭,他知道以后他没了爹。他老爹跟他一样,小时候就没了娘又没了爹,孤苦一人靠别人救济才活了下来,而今他也变成了孤儿,想到此,小财话更是放声大哭。
幸而,村里的人怜顾这个娃娃,今给他一碗稀饭,明给他一个杂面馒头,特别是石头叔,看他可怜经常带财话去他家,怎么说也是给了财话温暖。这村里的善意,好生歹生地养活了这个小娃娃,小娃娃也晓得感恩,谁家给了饭、给了衣服,他就去哪家帮忙出苦力干活。
小娃娃胸口有一股闷气,他不想像死去的爷爷、老爹一样,是个短命的人,他想变强壮、想娶妻生娃,延续老葛家的香火,更想活的长命些。
春与夏,秋与冬,如期更替。
这片土地的绿色依旧少的可怜,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上天有点眷顾了这个娃娃。
从娃娃17岁时,他不再让人喊他小娃娃了,应该喊财话。他觉得自己长大了。
这11年里,财话积攒了拾破烂变卖的钱,不多,但也可以买二亩地,同时从村里爷奶、叔婶那儿学来不少的种地方法。不过这儿少有下雨,收成自然也不好,但财话是个不认命的主,早出耕种,日落归家,把时间硬生生地耗在这两亩地上,他希望在这两亩地上,能长出绿油油的麦苗,能收获饱满的麦粒。
事与愿违,这里冬天下不了雪,春天下不了雨,冬风吹完,春风吹,春风吹完,夏阳晒。可今年异常的热,异常的干,村里下地的人口中总是咒骂着上天。财话抬头看着当空的烈日,不免有些气恼,而后低头:那又怎样呢?
财话在周围找了又找水源,终于在四里外的村落里找到了一口井,但从那个村落到财话这儿是没有平直路可走,也没马车可行,唯有的是财话的双手、双脚。
一大清早,他就挑着两个水桶去挑水,一来一回需要耗费半天的时间,中午大太阳晒的财话不断搁下水桶,用袖子擦了擦汗,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很难受,但财话知道不能停啊,只能打开水壶往嘴里灌凉水,丝丝凉意沁入身体内,舒服起了,而后闷起一口气挑起水桶,继续前行。而两桶水对于两亩地来说实在是少的可怜,财话只能连续几天去挑水,来来回回,财话的颧骨两旁已经凹下去,两双手更加像枯柴,唯有眼睛里有着熠熠亮光。
这二亩地麦苗带有病态的黄绿色,勉勉强强活着。财话每天浇完水,蹲坐在地埂上,低头凝看着脚前,皱着眉头,似乎在望着麦苗又似乎透过麦苗在看什么。
这天晚上,窗外狂风肆虐,刮得屋外的沙子尽往屋内蹿。财话硬生生地在炕前坐着,屋内黑压压一片,透亮的是他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一下两下的用烟斗敲打窗台,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眼睛,拿起烟斗深深吸了一口又大口吐出,而后钻进被窝平躺着,等待着平静的来临,这一等便是一个晚上。
次日大早,地头上就堆满了人,个个哀声丧气的。财话走上前,走近那片本该是绿色的土地,跪在土埂上,双手撑在地上,一声不吭地。
他从昨晚就猜到这二亩地里的麦苗会被摧毁,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所剩无几的结果。
石头叔见他情绪低落,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了,咱这儿的天气就这样,要不然咱村也不会这么穷了”。
:“石头叔,我没事,我就是不信咱村富不了”,他斩钉截铁的说着。
:“希望吧”。
财话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已经焉的麦苗,痛意在眼睛里闪过,再看,眼睛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他俯身去打理那些被风连根拔起的麦苗,小心翼翼地扶起歪倒的麦苗。更加悉心观察剩下的麦苗。
所幸,到七月份,也没再发生灾害,所剩无几的麦苗也已经成熟,黄灿灿的样子令财话咋舌,但他越发想起那些死掉的麦苗,很是遗憾。二话不说,他拿起镰刀把它们一撮一撮的割下,甚是爱惜地把它们放好。
麦子收成是预料之中的低,不过也是财话第一次感受种地的不容易。
他把收的两麻袋的麦子,摊在空地上,在阳光下暴晒。之后,收起来这两麻袋麦子,放在他床的旁边,每天睡前他摸摸看,睡醒后又摸摸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慰藉心中的痛。
两麻袋麦子,固然不能让财话度过接下来的日子,他又背着行李去工地上打零工,碰到来自东面的农民工,他们向财话透露种地的技巧,并分析财话家的气候。财话也得之东面的人也有大面积种麦子,而且收成都不错,远比自己家的地产出的要多,而东面的人多,如果想把农产品卖出去,需要种东面需要的且不怎么种的,他首先想到的是沙棘。
他想:沙棘不仅需水少,而且好养,不用消耗多少人力,而且沙棘树下面可以种麦子。他带着这个想法,度过了整个秋冬,到了开春,他跟村里的人商量了这个想法,但村里的人不敢尝试,沙棘的苗子买下来比麦种的钱要花的多,所以他们都不吱声,唯有石头叔跟着财话做着这个计划。
财话赶着从外村借来的毛驴板车,去了镇里买沙棘树苗,回来后就在地里挖坑填苗,为了减少土壤水分的蒸发,他俩每天早上用塑料袋把地面盖住,到了晚上再揭开,日复一日,沙棘长势还是不错的。接着又把麦种种到地里,他俩从四里外小村井里挑水,给麦子浇水。
有天夜里,石头叔提着一壶酒,去找财话喝酒,财话拿出花生米,他俩就在院里看着星星,像娘们一样聊着家常,聊着聊着,最后聊到财话身上。
财话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我不甘心,我一辈子也是个穷光蛋,是个光棍,是个短命鬼,我想带着咱村富起来,想让村里的孩子有上学的机会,而不是像我一样是个文盲呢”。
:“好孩子,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叔也没啥出息,不能帮你,可你能用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婶子走的早,我也没一儿半女,我想着咱叔侄俩也算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了,叔也希望你能带着咱村里的人富起来。”
一个晚上,他俩一直聊啊聊,敞开心扉,财话肚里的苦水也吐的差不多了。
期间,他俩一直挑水,浇水,这沙棘树也长的飞快,为麦苗挡住了不少的风沙,麦苗衰死这不可避免,但损失降低到极低,这也是财话所期望的。
又到了六月份,这是的麦苗是成片的黄灿灿,引来村里人的艳羡,想让财话下年领着他们干,财话也很爽快,直接答应了他们。他和石头叔把麦子摊在空地上,在太阳下曝晒,过了几天,他们把麦子收好,分给各家各户半袋麦子,当做来年春天耕地的种子。
然后又忙活着登记要买的沙棘苗、麦种、塑料袋,村里的人看财话做事很靠谱,就让他带整村发展,财话笑了笑,没有回答。
深夜,财话爬到屋顶,拿着烟斗一口一口的吸,考虑着如何解决水源的问题。思来想去,也没啥头绪,倒头在屋顶睡着了。
接下来,石头叔忙活着摘沙棘的果子,财话去了东面,忙着联系收购商,财话也是四处碰壁,没有人想从东面开车去拉货,这样的成本会增多,赚的钱也少了。财话开始找生产化妆品的厂商,以“纯天然,无污染”来吸引厂商,不过,也算财话幸运,遇到一个研发新化妆品牌的厂商,他们急需农药残留极少的富含维生素的植物。财话和厂商商谈,达成共识。
货车拉着财话从东面回到家乡,村里人出来迎接,财话向他们说明了情况,个个热心地帮财话和石头叔摘沙棘果子,很快,财话和石头叔的七亩地沙棘果被摘完,大红钞票交在财话手里,财话紧紧地攥住它们。
而后几天,财话每天早起去找水源,但是每天晚上都是失望所归。
有天下午,财话顺着之前留下的水纹走,走到了水纹的尽头没找到水。财话趴在地上,用耳朵听哗啦哗啦的水声从地下传来,他用铁锹砸开石头,一下两下……汩汩水声更加响,继续砸,最后看到了水,他高兴地跳了起来,他害怕他记不住回来的路,一直坐在坑旁等着天明。
次日,财话高兴地来到石头叔家,拉着他并喊着村里的壮丁,去挖水坑引水到村里。妇女们一听也跟着去帮忙,一时间,水离村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坚信着可以富起来。可这儿的冬天真的是很冷很冷,财话让妇女们回家做饭,让壮丁轮流着挖水坑,速度慢了下来,但也能在开春时挖好。这种协作一直维持到水坑挖好,妇女们做了一桌好吃的,庆祝这个日子,财话高兴和人喝了一壶酒,歪倒在桌子旁,村里人都吓坏了,赶紧扶起他到床上,请来大夫。
大夫哈哈大:“这孩子是累的,让他好好休息吧”。
众人歇了一口气。
而财话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醒来也是被饿醒的,他不晓得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只是找了点吃的,急急忙忙地到地里。
他看到村里人在石头叔的带领下把沙棘树已经种好,连自家的地里也种好了,财话更加感觉做的这些都值了。
慢慢地,绿意爬上枝头,大地,是新生的感觉。财话看着这些新芽,捂着心头,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浇水、铺塑料袋、揭塑料袋、割麦子、联系厂商、摘沙棘果,他带领着全村人赚上了钱。
所有人也不把他当做孩子了,而是当做全村的主心骨。
有位姑娘,慕名而来,她叫乔妹。她听人说葛财话很厉害,带着全村的人赚上了钱,所以她很好奇这是什么样的人,她从小到大都很敬佩这种人,正如她的爸爸(是个士兵,在洪水救灾中不幸去世),是个英雄。
她很大胆,看到财话躺在地头上睡觉,她一步一步地靠近,猛然地一拍财话的肩膀,财话吓了一跳,乔妹咯咯的笑了起来,财话本来是恼怒的,但看到这么个秀巧的姑娘,顿然没了脾气。
“你好,我叫乔妹”说完,她还甜甜一笑。
“你好,我叫葛财话,找我啥事?”
“没啥事,就是想看看被人传赞的葛财话是谁”
“噢,那你见到了,走吧”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看着比自己小的姑娘,又长的漂亮,财话顿时没了信心,冷着脸走开。乔妹也不是什么轻言放弃的女孩,追上财话,一直问东问西的。
这场面被村里的人看到了,都起哄让两人在一块。
乔妹也没见过这种场合,脸红的跑了出去。财话就站在原地看着乔妹跑远,直到看不见,他才转头朝着村里的人说了句:我还不想成家。
众人一脸我懂得的表情看着他。
接下来,财话以为乔妹还会来找他,他等啊等,就是没有她的身影。他跟歇了气似的,做什么事都提不上精神,不过这一切都被石头叔看在眼里。
有天,石头叔故意地朝着财话说:“乔家那姑娘……对,乔妹,好像被人提亲了,双方家长都满意,就等着俩孩子同意呢”。
财话心头大震,起身朝着邻村乔家跑去,跑到他家,他忽然不知道怎么说。
忽然大门被打开,来的人正是财话心心念念的乔妹,他走上前,问 :“跟我成亲成不?”
乔妹不说话。
他心慌了:“我保证对你好,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你,真的”。
“哈哈,我们都同意了”后面是两个村里的人,来看这两个还在扭捏中的人,着急的替他们说了。
石头叔也带着人,这些人提着各种礼品,往乔妹家里走去。
双方家长坐下来谈了谈两人的婚事,双方很是同意两人在一块,不过乔妹妈还是征求女儿的想法,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乔妹,乔妹羞红了脸,跑进自己屋里,一直扇风试图消一消脸上的红色。
在此,众人起哄让财话进屋去找乔妹。
“乔妹,你同意吧!我会对你一辈子好的”。
“真的?”
“苍天为证”。
乔妹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终是点了头。
继而,财话领着乔妹走出屋子,向众人宣布两人的关系。
一切都按着当地的风俗进行婚配。
两人次年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财话高兴坏了,高呼:“老葛家有后了”。
地里的红色沙棘果,黄灿灿的麦子,丰收景象。一切都是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