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楠姐是个瓜瓜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有那么多我们看不到的悲剧。如果你听到阿楠姐的故事,你还会觉得生活没有善待你吗?
01
小时候爸妈因为要出去打工,将我留给奶奶照顾。我们那有一句方言:七岁八岁狗都嫌。说的就是我这种七八岁的小男孩,成天野的没边。
那时候的村里还有很多很多人,还没有这么没落。当然也有很多很多的小伙伴。因为我是城里回去的小孩,他们都围着我问我问东问西,我神气极了。仿佛这个儿童王国我就是国王,我每天带着他们不是去苹果园里扑知了,就是晚上去废弃的老宅捉蝎子。
有一天中午,我正准备出去和二蛋,小涛,娇娇他们去苹果园玩,我看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连墙婆(对邻居奶奶的称呼)的门口,车门打开,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女娃走进了连墙婆的家里。这是我第一次见阿楠姐,她的头发在脑袋的左右各挽一个疙瘩,用大红色花状饰品装饰,眼神呆滞,鼻子下的两绺鼻涕挂在人中上。
没一会儿,那对夫妻走了,留下了阿楠姐。连墙婆看我在门口一直张望,便叫我进去:鹏飞,进来!看这是谁?这是你阿楠姐,比你大三岁。你俩以后好好狂(玩)啊。
02
从此我们一起玩的小分队多了阿楠姐,她比我们都大,所以我们都叫她阿楠姐。
阿楠姐每天早上搬个木头凳子,在大门口写作业。连墙婆听到阿楠姐口里振振有词: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三,三加三等于四……感到特别欣慰,等反应过来便抄起苕帚,手捏苕帚底用把打阿楠姐。
于是村里人开始说阿楠姐是个瓜瓜。
我们小分队也欺负阿楠姐。我们会用死蝎子吓唬她,看着她哇哇大哭,我们几个哈哈大笑。我们还怂恿她去偷钱:阿楠姐,你去从你家里偷五毛钱出来,咱们去买辣子片吃,不然我们就都不跟你狂了。
阿楠姐回到家里去行动,而我们四个在门口等待着接头。阿楠姐没多久就出来了,她给我们扬了扬偷来的五毛钱,然后迫不及待的跑过来和我们会和。我们浩浩荡荡的去商店买了五片辣子片,一人一片,嚼的吧唧吧唧的。吃完后,每个人都吮了吮食指和大拇指,回味着辣子片的味道。
等我们吃饱喝足后,就各回各家了。我和阿楠姐是连墙,当走到我家门口时,我看到连墙婆板着一张脸:阿楠,过来,你这狗怂是不是把我灶火窑窑里的五毛钱拿了?我一听这话,赶紧撒腿就往家里跑。我没看到阿楠姐怎么回去的,我听到土墙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和连墙婆的教育声:我打死你这狗怂,碎碎的就不学好,长大还得了?我今天非要给你教个乖!说,长记性了么?
阿楠姐哇哇的哭喊着,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不……不咧……不……咧,婆,我再也不咧……
然后我在心虚中睡着了。
第二天,阿楠姐没有出门,连墙婆说她屁股肿了,在床上躺着呢。我去看她,她和我说:都是你,让我偷,我婆把我打的勾子现在还疼哩。我看她没有责怪的意思我也安心了下来。
第三天阿楠姐就能活蹦乱跳了,她又不计前嫌的和我们钻在了一起。
03
暑假过完,阿楠姐就被她爸妈接走了。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什么叫分离,只知道她明年还会来。也不知道,岁月撒在我们身上,我们要走过千山万水与百般磨难。
阿楠姐走后,我和二蛋,小涛,娇娇依旧玩的风生水起,我们都已经忘了这个“请”我们吃辣子片的人,好像她从来不曾来过。
再后来我爸妈把我接回到城里读书,想让我好好学习,光宗耀祖。我也没让他们失望,虽然淘气叛逆,却也认真学习。
我记得那是高二的一个暑假,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试图从记忆中翻找,却怎么也把她对不上名号。我皱起眉头:你是谁啊?找我干嘛?
有磁场干扰的女声传来:鹏飞,是我,你阿楠姐,你还记得不?
哦,阿楠姐啊,你现在弄啥哩?在哪里呢?
我在西安哩,听娇娇说你在西安上学哩。
哦,姐你在哪里呢,我去寻你狂去。
我在娇娇租的房子里,以后就和她一起合租。
对,姐你等一哈,我马上就过去。
我麻利的挂断了电话,套上一个短袖,踩着拖鞋就去找娇娇。娇娇租的房子和我隔着大半个西安,我马不停蹄的赶去。一路上,关于小时候的记忆不断涌出,我对儿时同伴的思念在此刻化成了快速的步伐。
我到娇娇房门口时,欣喜,激动居然还夹杂着一丝犹豫,这可能就是近乡情怯吧。我敲门,是娇娇来开的,我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床边坐着的那个女人,她有着阿楠姐小时候的眉眼,却多出了一份成熟与精致,
阿楠姐,好久不见啊,你现在弄啥哩?
我啊,混日子哩,准备去寻个工作挣钱。
你爸你妈哩?我爸我妈,唉,自从我爸爸跟那女人胡弄开始我妈就越来越神经了。
……
我不知该怎么接,于是沉默。
阿楠姐她爸是个包工头,越混越好,听说给阿楠姐她外婆家也就是连墙婆家盖了两层的洋房,也给阿楠姐她妈买了一辆奔驰。不过男人有钱就变坏,她爸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大学生,听说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我们三个就这么聊着,回忆着童年,感慨着现在的不如意。外面的太阳悄悄退出天空,而我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去后我开始紧张的高考复习,很少与他们联系。
04
夏天的燥热蔓延在每个角落,路上的人行色匆匆,我在这夏天沉浸在题海里,为了我的理想。
夏天不情愿的走远,拖着长长的尾巴。树上的叶子开始变黄后就渐渐落下。叶子落完的树杈光秃秃,丑的可怕。我开始穿上厚厚的羽绒服,雪也给树杈裹上了厚厚的棉花。就这样夏去冬来,雪下了,雪化了,万物又开始发芽,生长。
高考完的日子里我宅在家日日打联盟,正是一波关键的团战我的手机嗡嗡的震动不停。我心烦的接起电话,歪着脖子将手机夹在颈与脸之间。娇娇说,阿楠姐她妈来了,拿着绳子,要绑阿楠姐回家。我心头一紧,手下一慌,一个团控技能没放好,被开了先手,团战输了。
我关了电脑,又开始马不停蹄的赶过去。我过去时娇娇一个人在房间:鹏飞哥,阿楠姐让她妈绑回去了,你看咋办?
唉,我能咋办,她妈又不会害她。对了,她妈为啥要绑她回去?
她妈好像精神不太正常,好像说把阿楠姐带在身边就不会离婚。
我说我们只能等消息了。娇娇点点头,于是我顶着太阳回到家。
我回家后给阿楠姐打电话,关机。我等着她开机发给我,就这样等到我上了大学。
我再也没见过她,见过这个苦命的阿楠姐。
05
我上大一时,有一天和我妈打电话,我妈说:阿楠死了你知道不?就是你连墙婆家里那个外孙女。
我愣了一下:啊?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死了?
我妈叹了口气,给我说了她听说的经过。
阿楠姐她爸要和她妈离婚,她妈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阿楠姐她妈说如果离婚她就要跳楼,她站在窗台边缘,扯着阿楠姐要将她推下。连墙婆及时的拦住了,救回了阿楠姐。
他们终究是离婚了,除了阿楠姐和那辆黑色的奔驰,他什么都没留下。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入骨,就会疯狂,就会成魔。阿姨(阿楠姐妈妈)疯了,有时清醒有时疯。
许是老天看不惯薄情郎,离婚不到一个月,他的工地出了人命,三条,因为他贪便宜偷工减料。一条都够他赔的头破血流,更何况三条人命。于是他腆着脸来到连墙婆家中,开走了那辆奔驰车。听说他欠了一屁股债,扔下娇妻儿子跑路了。
阿姨疯了,阿楠姐就出去拼命的赚钱,她说她得养活她妈。阿楠姐每天吃着百吉饼,打四份工,毫不夸张,她每天连轴转。于是她的身体开始抗议,一个凌晨她在酒吧兼职时,晕倒了。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阿楠姐被检查出了白血病。阿楠姐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个人在医院的铁凳子上坐了很久很久。
她出来后开始正常的去工作,更加拼命的赚钱,她想给妈妈留足够多的钱,让她安稳。
从医院出来的第三天,她爸爸给她打电话:楠楠,你身上有没有钱,爸好几天没吃饭了,你快给爸打些钱。
阿楠姐说那终究是她爸爸,于是她把身上所有的积蓄给打了过去,她真是个瓜瓜。
过了一个月他爸又打电话要钱,阿楠姐说:爸爸,我现在没钱,上次把钱都给你打过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怒吼:你就是不想给我打,我白把你养这么大了,没良心的白眼狼。
爸爸,我真的没钱,我得病了买药需要一大笔钱,我可能活不长了。
啥?那边安静了几秒
你别哄我,你得啥病了?
我得白血病了,治不好,呜呜呜。说着她委屈的哭了,或许她的冷静只是因为没人疼爱,所以要装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此刻,面对她最亲的人,她将所有的委屈都倾倒了出来。
楠楠,你还能活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
这样,我给你介绍个来钱的活。
弄啥的?
就是当小姐,反正你也救不活了,你就救救爸吧,爸爸现在被人追债都不敢回家。楠楠,你要是能救活,爸爸都会救你的,你是爸爸的娃,不是到没活路,爸爸也不会求你。
爸爸你让我想一想。
你看你走了,你妈咋办?爸爸咋办?你现在挣些钱,我跟你妈以后也能活的松烦些。
爸爸,那我去了,挣哈钱了,以后你要好好对我妈。
这肯定的么,你看你这瓜娃,你妈再咋说,都跟我过了大半辈子。
嗯,那我去。
就这样,阿楠姐下海了。她换了号码,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任何人,就这样她彻底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就像一阵风,吹过去了,了无痕迹。
我后来再也没见过阿楠姐,也没听谁说见过她,只听说她爸又重新的风光了起来。我抬头看了看这蓝天,这白云,我想阿楠姐真是个瓜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