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还房贷,我的好友黑在澳洲(一)
一、 九年前初秋的一个晚上,我被手机铃声惊醒。电话那边是我的好友英子,她在不停啜泣。我们相识的这三十多年里,从小到大,记忆中我好像从来没见她哭过,她是被父母当成男孩养的那类女孩,然后,一路长成世俗中人们所说的女强人。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她才会哭成这样,我一下从迷迷糊糊中完全清醒。
我问她:“英子,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她说出的地址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山东内陆城市。我以为她在出差,结果她却说:“我把房子卖了,拿上了所有家当搬到这边想定居做生意。”
我刚刚清醒的头脑一下又懵回去。停顿了很久,我问她:“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泣不成声说:“我怕提前告诉你,你会阻拦我,这是大事,你不可能让我草率决定,可我自己就是想出来,感觉一时都不能等了。这些天一直住在旅馆里,刚才突然觉得无家可归,就想给你打电话。”
英子卖掉的这套房,是她唯一的自住房。精装修,130多平米,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而且,离她妈妈家很近。最终,她连房带车库加一个地下室卖了54万元现金。她内心有些不甘,觉得价格卖低了,但是无奈她想要全款,所以只能妥协。
很快,她在那边定了一处三层楼的商铺,商贷十年加上从亲友处筹借,开始了每月噩梦一般还款的日子。
有句古语:财不入急门。这句话在英子身上彻底应验了。她本来有多年的经商经验,却在还贷款的这些年,接连两次创业失败,一向沉默寡言的丈夫在五年前春节的一天晚上彻底爆发,数月后,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前夫净身出户,英子自己培养孩子,自己还贷还债。
已经不敢再次尝试创业的英子放下身段开始打工。因为收入高,英子也比较擅长,她做起了月嫂。外人一般只看收入,不看付出。所谓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月嫂这个行业一般体力的人根本就撑不了多久,这是人体自身条件决定的,非意志力可以扭转。24小时护理母婴,没有人能够在长期缺少睡眠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精力旺盛。
去年八月,英子来找我,说她想出国打工。将近三年的月嫂生涯,让她每天腰酸背痛,出国打工是纯粹的体力活儿,她不可能撑得住。我强烈反对,但也知道完全没用,这么多年,她想做的事基本没人可以阻拦。
英子出国这件事,让我大体了解到这是一条完全成熟的产业链。因为超龄,合规渠道已经不可能出国打工。于是,有一些中介就会火中取栗,收取高额费用代为办理旅游签证,然后把人送出去。这些人到达目标国之后,除非在机场通关处即被拦下遣返,一旦通关进入该国,立即会被当地与国内同一链条上的华人中介接走,几天之内就被投入浩浩荡荡的用工产业链之中服务当地人。
九月,英子去了澳洲,她为此花费了将近11万元人民币。
到达悉尼第二天,她就开始了在当地的工作,在一家华人开的清洁公司做清洁工。每周工作五天,早晨4点起床,老板用车接送一家一家做清洁,晚上下班时间6点到9点不等,视当天客户量而定。周薪400澳币,7个人合租的房子每人每周租金200澳币。
以前只听说悉尼房租位居全球各大城市之首,我没有具体概念。以英子租住的这套房为例,它并不在房租最高而是属于比较廉价的区域,房东每月收取的租金是5600澳币。
英子的室友们来自不同国度,马来西亚、泰国、越南,下班之后,她们完全没有交流,各自在自己房间,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补充睡眠。
人在这里,彻底沦为机器。
英子临走前详细跟我盘算:“我到那边之后,用三个月,最多四个月时间就能把出去花费的这11万赚回来。”
结果到悉尼两三天她就发现,国内中介给了她严重误导。
她在微信语音里算给我听:“每周收入400澳币,减掉房租只剩200,还有吃饭和其他开销,这样根本就存不下钱。先别说赚钱,就我出来的这11万,猴年马月能赚回来?真的不能听中介瞎忽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每天的微信语音中,我都能感受到英子的焦虑。她只在悉尼做了一周,就去了墨尔本,期待在那边能有好一点的机会。
交了三周的押金600澳币被悉尼的房东扣下。在那边租房,退房要提前14天通知房东押金才有可能退回来,否则会被全部扣掉。这些都是事先在国内根本无法预料的隐形成本。
墨尔本的日子,让英子经受了从身体到内心的全方位摧残,直到现在,我们俩聊天时都尽量避免提及那段时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