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不进的心(中国式看病第九篇)
阳光也照不透的阴暗角落,愚昧和麻木疯狂生长,让雨水尽情地冲刷吧,一半带去海洋洗涤灵魂,一半送入坟墓埋葬。图片来自网络
每一个医生都希望为病人带来健康,就像每个司机要安全抵达目的地,每个舵手穿过惊涛骇浪都想驾船驶入宁静的港湾。这是职业的本能。对于治病,医生通常自认为是专业的,然而,有时候却无法得到患者的认同。
一个差不多二十岁的女孩抢先进了诊室,塞给我几张化验单。
“你给我看看。”她说。
一秒钟之后,因为她不尊敬的语气激起的我的不满就烟消云散了。我被化验单的数值吓了一跳。
转氨酶2400多,而正常值最高也不超过50。黄疸指数也很高。
五十三岁的病人缓步走过来坐下,明显看出她的疲乏,黄黄的脸色更显得病恹恹的样子。
“得过肝炎没有?”我问的是最常见的引起转氨酶高的原因。
“没有,昨天才在我们县医院查了的。”她递过来几张揉在一起的化验单。一双鸡爪似的手青筋暴露,几个骨节大得特别显眼。
常见的引起肝炎的病毒都是阴性的。昨天的转氨酶是1900多。和昨天相比,今天的数值升得很快,病情重,不容乐观,我脑子里有了这样的初步判断。
“最近吃什么药没有?感冒药?止痛药?”我问了排第二位的最常见的原因。
“最近我风湿发了全身很痛……”
“她风湿一二十年了,经常痛,前几天街上来了个专门卖草药的先生,她去买了一捆草药,回家熬水喝了几天了,身上还是痛,她这个风湿重吧?”女孩打断她妈缓慢的说话。
“她这个不是风湿,是很重的肝炎,可能是这个草药引起来的。”
“她没得肝炎,她以前也经常自己在山上挖草药熬水喝。草药肯定没问题,街上其他人吃了也没问题”女孩不等她妈一句“我没有肝炎”说完,就迅速地抢着否定了我的推断。
我对她有点心里不爽。于是,扭头对病人说。
“你这个要住院哦,病情很重。”在我给病人解释的过程中,女孩倒是没在插话,只是不停的对着手机说话,好像在给她妈找人治病。病人有气无力地斜坐着,眼神在她女儿身上飘忽不定,始终没有看我一眼,我有点对牛弹琴的感觉。
“我这个风湿医院治不好,都是我自己找偏方治,昨天县医院开的药也没效果,越医越重。”病人打起精神,说了自己的看法。
“你现在不是风湿,是吃了这些草药伤了肝引起的肝炎,今天的结果比昨天查的加重了很多,需要住院。”尽管还在说着些尽职的话,但是,实际上,我对病人和家属对病情执拗的错误认知颇感无奈。
“张二娃说他认识一个人能治你的风湿。”女孩突然兴奋地对她妈说了一句,原来她在设法打听治病,还算有点孝心。我不禁对我刚才的偏见有些自责,对她平添了几分好感。然而,好感持续没有五秒钟,她的形象在我心中彻底崩塌。
图片来自网络“怎么治嘛?”病人听到有救,眼睛放光。
“拔火罐和刮背。不是像上次那样放血了。”女孩俨然一副大师的语气。
“那就好,放血太难受了,那个蚂蝗到后面拉都拉不出来。”病人显然对上次的治疗心有余悸。
冷汗在不知不觉中湿了我的后背。我无论怎样也想不到,在这现代科技充斥的城市周围居然还有这样一块蛮荒之地,还在采用这样愚昧的方法攻克可以在正规医院治疗的疾病。
病人脸上的焦虑明显舒缓了。女孩还在低声的对着电话里的人说着话。我决心再努力一次。
“你还是住院吧。这样子回去有生命危险的。而且你现在的病不是风湿,是很重的肝炎,会死人的。进去住院好好治疗还是有希望的。”我以生命的名义请求她住院。我想,没有人不珍爱自己的性命。
“上回发黄的时候县医院的医生也是让我住院,我还不是回去喝乌梢蛇泡的酒就好了。”病人微微一笑,把我最后的努力粉碎。那龛合的嘴角分明就是死神的修长的镰刀,我听到他嘲弄着放肆地狞笑。
“走,我们回去。刚才刘哥说找人看了,外公坟上有棵树挡了我们家的运气,回去把它砍了。”女孩指挥着她的母亲,麻利地收好化验单出去了。病人努力地站起来说“谢谢”,而我明白,这一去也许就是永别。
缓缓地,她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呆若木鸡。
图片来自网络下班了,我缓缓穿过门诊大楼空旷的大厅。早上还是熙熙攘攘的人们已经离去,揣着药物或治疗方案,怀着重生的希望或者濒死的哀伤。医生也逐渐离去,带着腰酸背疼的疲惫或者救世主般的成就感,以及前途未卜的迷茫或者无能为力的悲凉。然而,一切并不那么重要,这只不过是人生中的又一天。
走出大楼,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阳光也照不透的阴暗角落,愚昧和麻木疯狂生长,让雨水尽情地冲刷吧,一半带去海洋洗涤灵魂,一半送入坟墓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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