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子
割麦子不是好活,割过的都知道。
老家每到“六一”前后,地里麦子就要熟了,需要割了。爹爹会提前到集市买几把镰刀。他有经验,会选择钢灰色、刀片细长、刃开得均匀的镰刀,镰刀把要用光溜的硬木做的。买回来用拇指试试刀刃,不够锋利会在磨刀石上再磨磨,爹爹磨刀很老练,深灰色的磨刀石被他磨刀磨得中间凹下去很多。边磨边试,边试边磨,最后镰刀的刃很锋利,院子里新长出来的手指粗细的梧桐,一镰刀下去就齐刷刷断掉了。
去割麦子的那天早上,爹妈早早就起来,爹爹会把几把镰刀再检查一下。除了会再用拇指试试刀刃,还要试试镰刀和刀把连接紧不紧,这个不能马虎,镰刀太锋利了,一旦松脱掉下来很危险。镰刀检查完,爹爹就要叫我和姐姐起床,爹爹叫我们起来的声音很温和,微笑着,有时我就是醒了也故意会再赖在床上,爹爹会笑着提高嗓门,轻轻拍拍我的头。穿好衣服,也会找个草帽戴上,有时还提前准备好一个酒瓶,里面灌上凉开水,加一片糖精。一切停当,爹爹就大笑着带姐姐和我出门,叮嘱妈妈准备早饭,妈妈也早就把积攒了很多天的白面倒出来和上了面,挥舞着沾满面粉的手和我们告别,提醒我们割完麦子回来有好吃的。
风吹麦浪只能说看起来很美,割麦子的时候看这些麦浪没有一丁点的美。
到麦地里爹爹给我们分任务,大概六米左右的宽度、两百米长的地块,爹爹割一半,姐姐和我一人割一米五左右。割麦子不能着急,要低着头弯着腰撅着屁股,左手向左后拢住前面的麦子,镰刀顺拢住的麦子的根部往自己怀里方向割,镰刀不能用猛力,要顺着麦杆带着点锯的感觉,一下子一下子把麦子割倒,这样麦茬也是整整齐齐,用力猛割麦子一是自己容易受伤,二是麦茬会高低不平,像狗啃一样。割倒的麦子不能随便放,一定要一把把麦子顺着,麦穗方向朝自己左侧麦秸朝右。
六月份早上的太阳已经很热了,草帽放到后背上,一把把割着麦子,一步步向前挪。刚开始割还好,镰刀很锋利,割下去刺啦啦的麦子就割断了,不过一会腰开始酸了,直起腰看看前面,爹爹已经早早割到前面了,姐姐也比自己快了很多。汗水顺着下巴滴到地上,胳膊上是麦芒扎出来的三三两两的小的出血点,被顺胳膊流的汗水浸了,火辣辣的。不过相比小腿、脚脖,胳膊是好的。割麦子时穿的塑料凉鞋,走到麦地里,脚底、脚脖、小腿到处是被麦茬刺破的流着血的口子,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浸血。
腰直一下是再不想弯下去了,或者索性坐到自己刚割了的麦堆上,戴好草帽,任大太阳晒着觉得都很舒服,只要不再弯着腰撅着屁股低着头割该死的麦浪!爹爹看我不割了在麦子堆上干坐,扭过头来,说我等等你,你不要着急,歇一会再割。爹爹的汗衫都湿透了,粘在身上,脸上都是汗,他用脖子上搭的毛巾擦擦脸,坐到地垄上笑眯眯点了一根烟看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扭头看看自己割过的麦垄,也有几十米了。抬头看看远处的爹爹,我再次弯下腰低着头往前挪去。左手拢起麦子,右手沿麦子根部割起,把割倒的麦子整齐摆好,一遍遍重复一遍遍重复,热剌剌的太阳烤着后背,汗水都流到眼睛里了,再顺下巴滴到地上。
割过的新鲜麦茬一次次刺进脚腕,麦芒一次次扎进胳膊,背上的衣服干了又湿了,露出不规则的汗碱印迹。直起腰扭头看看身后整齐的麦垄,满意地捶捶腰,抹一把脸上的汗,再弯下腰往前。
低头弯腰,抬头捶背,割着,割着,腰越来越酸,直起身的次数越来越多,如果不是心里一直坚持,早就想躺倒到在麦堆上任太阳把自己晒干。忽然感觉前面的麦地里悉悉索索的响,站起来看看,是爹爹和姐姐割完自己那边的麦子后,从地那头顺着我的麦垄割了过来。我忽然感觉腰不酸了,弯下腰咬着牙一把把一把把割起麦子,麦芒刺进胳膊麦茬扎进小腿也不知道疼了。
终于和爹爹、姐姐在麦垄碰面了。我弯腰把前面最后一把麦子割倒,一下子想坐到地上。爹爹站起来,用草帽扇着风,满足地看着四周割完的麦子,然后温和地低头看看我,说,起来吧,回家!
往家走的路上,爹爹把三把镰刀提到手里,看着别人家还没有割的麦子,他不由扭过头看看姐姐和我,嘴角轻轻抿着没有笑出来。我也很高兴,走路很轻快。大大的太阳晒着流着汗也不觉得热。
回到家里,没进院子都闻到了小葱炒鸡蛋的香味,妈妈烙好的白面烙馍厚厚的摞着。用井水洗过脸,手来不及擦干就抄起一张烙馍卷上多多的鸡蛋,使劲咬一口,对爹爹妈妈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