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的海鲜

八月里，暖风吹起

伊通河清澈的涟漪。

在河畔杂乱的棚户区

一间昏暗不起眼的茅屋里。

年轻的竞元

狰狞地咬着牙，死死地抱着

他正要去工厂上夜班的父亲

年轻的野兽

凶猛地嘶吼：

“要么给我零花钱，要么我他妈一把火烧了咱家房子！”

年轻的竞元如愿

他得到了

一枚沾满油污的一分钱。

摩挲着手里的硬币

感受着这一分钱

美妙的质感。

之所以这么想要这一分钱

是因为

他的朋友，诚实可爱的戴维

告诉过他，说什么——

真正勇敢的少年

只需要一分钱

就可以美美地吃一顿海鲜。

年轻的竞元

早想吃一顿海鲜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

是不是勇敢的少年。

但是他手里却有一分钱：

正好！

我该拿这一分钱

结结实实地

吃一顿海鲜！

年轻的竞元

从床底翻出沾满灰尘的鸭舌帽

狠狠地抖落几下，扣在头上；

年轻的竞元

从电视柜里掏出他爸爸的新衬衣

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换在身上；

年轻的竞元

从邻居家借来刷鞋用的刷子

从自己踩着的蓝色旅游鞋上

狠狠地刷下一地泥巴。

年轻的竞元

手里紧紧地攥着

那沾满油污的一分钱

他想：

准备好了！

我该去结结实实地吃一顿海鲜。

春城夜晚的微风

温柔清爽地抚摸着

快活地

奔跑着的竞元

黝黑的脸上

泛着浓浓红晕的

美滋滋的竞元。

奔跑着的，美滋滋的竞元

手里紧紧攥着他的一分钱：

真好，我正要去好好吃一顿海鲜。

夜已深，郊区的工地旁

冷冷清清的门市是

晓东的海鲜烧烤店

屋里只坐着神气的竞元。

勤劳的老板晓东

谄媚地迎到桌前

“噫！这位小少爷！你要来点什么？海鲜？”

神气的竞元

挲了挲口袋里

手里攥着的一分钱：

“唔，四斤的龙虾一只……”

花甲，鲍鱼，花蟹，牡蛎，龙虾

琳琅的海味

一件件地端上桌前。

美味的香气

包围的是

大快朵颐的竞元。

辛勤的晓东幸福地

憧憬着

即将来自竞元

的一笔大钱。

“埋单！老板！”

吃好的竞元

抿了抿油光锃亮的嘴唇。

幸福的晓东

小跑着过来

还是挂着那一副笑脸。

“啪！”

把一分钱拍在桌子上的

是潇洒的少年竞元。

竞元双手撑一下桌子

淡然地站起

就要转身。

朱晓东的一只大手

轻轻地扣在

竞元的左肩。

“小兄弟和我开玩笑，哈哈，真幽默”

勤劳的晓东

脸上仍是一张笑脸

心里却多了几道黑线

他偷偷地在心底打量着

打量着不耐烦的竞元。

“呶，在那呢。”

年轻的竞元

不屑又不耐烦地

用嘴呶向

桌子上

那枚脏兮兮的一分钱。

幸福的朱晓东

和他的笑意与耐心一起

一起消失不见

……

深夜

冷冷清清的小店

屋里面只有

晓东和竞元。

年轻的竞元

有一些不解

自己明明已经付了一分钱。

晓东的心里

平静如一滩死水

竞元让他想起了

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

上个月

有一个来吃海味的少年

结账他只拿出一分钱

淡淡地说：

“动手吧，我只有一分钱，但我是勇敢的少年。”

晓东把那个魔怔的少年吊起来

打了整整一天……

晓东无表情地

一只手牢牢控住

忐忑的竞元

一只手慢悠悠拉下了门市的卷帘……

天色尚且灰暗

春城郊区的街灯，柔光朦胧。

灯光下

蹒跚地拖着一条废腿的

是饱餐过海鲜

浑身带血的竞元。

鸭舌帽已不见踪影；

新的衬衣

已变成血泊

中漂过的褴褛；

蓝色的旅游鞋

现在是

鲜艳欲滴的紫色。

风儿吹过

吹疼了

皮开肉绽

遍体鳞伤的竞元。

眼睛

肿成了两个开了缝的大核桃；

嘴巴

涨成了裂开口子的大蟠桃；

鼻子

毫无生气地塌陷在

混合着鼻涕眼泪和鲜血的

这张面目全非的花脸。

“呼呼呼，呼呼呼”

拉风箱般的喘息声

来自可怜的少年竞元。

几下咳嗽

咳出了

几口和着血水的断牙；

一阵反胃

涌上喉口的

是带着鲜血的

一分钱吃到的海鲜；

鲜血有点甜，海鲜有点咸

和着再咽下它们的

是蹒跚着的竞元。

蹒跚的竞元

忽然笑皱了那张

面目全非的脸：

多好啊，虽然有点疼。

但这顿美味的海鲜

真的只需要一分钱。

半个月过后的一天

街灯下奔跑的是

美滋滋的竞元。

尽管他鼻梁仍然塌陷；

尽管他的左腿还未康复；

尽管他的喘息，还是拉风箱般

呼呼作响。

但他仍然是

美滋滋的竞元。

他手里紧紧攥着

爸爸给他的一分钱：

多好啊，我正又要去好好吃一顿海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