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杂记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掩面长思，我们都经历了些什么？

年关，关，许慎《说文》以木横持门户也。年关，消费是要猛增的；欠款是要是归还的；老祖宗是要跪拜的；各路神仙是要打点的。年关，成年人的诚信、良知、财务自由面临空前的危机，如同过关一样，是要接受检查和质询的。

小时候，俺兄弟姊妹六个，外加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共十口人。那时还没有土地承包责任制，主要劳动力是老爹，其他人都是付劳动力。年关，一屋子的嘈杂，老爹在弄清楚一个工分是一毛钱，还是两毛钱之类的账目后，总是一声叹息：年头年尾，吃饭的多，干活的少。这个时候，俺老娘总会默默无语，悄悄从罐子里摸出两个鸡蛋，去供销社换回来一张红纸。

那个时候，国家提倡灭“四害”，耗子是一害，每到年关吆喝的更利害。这个时候，俺总喜欢招呼邻居家的石头、狗蛋之类的好朋友。从自己的破袄里撕出几多棉絮，滴上自家点灯的媒油，然后扛上铁锨去野地找耗子（其实野地的正规称谓叫“湖”）。顺着耗子洞一路挖下去，直至抓住耗子。偶有一次，老爹看到熊熊火焰下吱吱怪叫的耗子，遂掐着俺的脖子，然后是一顿胖揍。

吉凶无门，唯人自招。其实贫穷和苦难，也是人惹的祸，国家、个人莫不如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三年天必降之福，这需要法制力量的积累和沉淀。远离苦难的年关，法制似乎是现代社会的不二法门。

小时候的灶，是由风箱加大铁锅加一堆土组成的，放灶的屋子叫“锅屋”。灶王爷就贴在“锅屋”里。辞灶那天叫过小年。传说，灶王爷这天起程向玉皇大帝汇报这家人一年的功过。

小的时候，在近年关之前，要跟随老娘去赶集，买一张“节气表”。这张“节气表”由三部分组成，上方是一月大，二月小之类的节气；中间是灶王爷和他的老婆，周围簇拥着一伙小孩子之类的人物；下方是一条或多条龙。老娘不识字，根据龙的数量的多寡，得出来年降水多少的结论。但龙多水少，一龙治水，降雨是最大的，是要提防水灾的。很长时间里，俺总怀疑老娘的哲学是没有逻辑的。

官辞三，民辞四。俺村里就分成两伙，张姓的老祖宗曾经得过秀才这一职称，所以他的后人在二十三那天辞灶。有一张姓小伙伴，在某一年竟称王姓应当依照“王八羔子辞五六”之说。因俺姓王，就纠集众多王姓小伙伴前理论，这小子居然坚持自己的歪理邪说。在群殴的混乱中，俺把指印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脸上。这次回家没挨老爹的揍，可能是大人们所说的法不责众的原因。

辞灶，老爹少时读过几年私塾，从不参与这种活动。但老娘每年都毕恭毕敬地将一些食品摆到灶王爷前，末了，总拿起糖瓜，这是一种特别粘的糖。老娘口中念念有词，大意是说，今天是腊月二十四了，灶王爷您要去天上了，我们也没有亏待过您。去了，少说闲言碎语，多说些美言。如果这样违反您的本意，您就吃上糖瓜粘住嘴，玉皇大帝问您的时候，您就用手指着嘴不说话。

仅从村庄的名称上看，徐官庄、刘官庄、李官庄等等，我们就知道，这都是士大夫文明的遗物。我们的先辈虽为草根，但同样受到了士大夫文明的洗礼。人们敬拜神灵的仪式和言语，其实更多地是应付官员那一套行为的移植或变形。

上坟，一般都是一个家族的男人一起去，女人是不能参与的。十岁的闺女反复问为什么？我说，依据祖传的不成文的规矩，你去了，大家就认为，你老爹已经躺倒坟地里去了。闺女又问为什么？其实这里面没有什么学问，可能是风俗使然。

小时候，坟头平为平地，据说烧草纸是迷信，是要反对的，但老爹还是悄悄捎上几张草纸，带上我们几兄弟几个去烧一烧，同时磕一磕头。上坟没有什么仪式和程序，大体是每一个坟头烧一些纸，磕头的时候，长辈有前，晚辈在后，基本都是磕三个头，这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事。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规矩永远在轮回，易之以棺椁何如不封不树？

有的人家有去世未过三年的父母，过年是要立牌位的，牌位上写着先考某某先妣某某进行供奉。讲究的家族，还要悬挂去世先辈的族谱或画像进行祭拜，叫请“主”。请“主”的人家在年除夕是必须要守夜的，其他请主的人家不知什么时候，可能要来嗑头，双方是要礼尚往来的。

俺总是想，上帝拣选了以色列民族，以色列民族的神，由家神到族神，由族到国神，由国神到普天下的神。华夏民族在形成过程中，也有各路神仙的帮助，但为什么后来却无影无踪了呢？有宗教情节的人，真的需要认真研究研究。

除夕这一天，要贴春联。小的时候，军烈属家是大队敲锣打鼓贴上去的，其他很多人家是不贴春联的。春联刚上，小伙伴们总会你一块，我一块块地将红纸撕下来把玩。

除夕这天，吃完晚饭，一般都要包饺子。主要是准备了半夜煮，半夜吃的，那叫年夜饭。在吃之前，要将桌子放到院子里，大意是敬拜天地的意思。有一年除夕，俺在同姓辈嫂子家，见她包的饺子是白菜豆腐的素馅。就问为什么不包肉馅的，她说，这是要敬奉祖先的，有的祖先是不食肉的；如果食了荤腥是要生气干坏事的。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后来发现这是调侃，我们敬奉祖先似乎是不分荤素的。籍用白茅，无咎。我们在敬奉的问题是重实体的“心”到神知，而忽略“心”到的程序。

晚上十二点左右，也就是子夜，阴极阳生，这个时候，“发纸”的时间到了。捞出热气腾腾的饺子，先不吃，第一盘是要端到院子里，弄出一个饺子的一点点，大意是敬奉天地和过路神仙。还要盛上三盘，放供桌上，以示敬奉祖先。供桌是是事先准备好的，碗里分别盛有整鸡一只，整鲤鱼一条，大肉一块，三个酒杯，三双筷子，一瓶酒。

然后在院子里点燃草纸，燃放鞭炮。随后，还要到家的周围的道路上、池塘边等等能够引起危险的地方燃烧草纸。

俺总是想，或许人是需要有神的世界支撑的。我们的风俗，其实还是多神论。各路神仙是需要收买和贿赂的，反之，内心是忐忑的。神是可以收买的，人更可能，这也许是贪官盛行的民众心理吧！

年夜饭之后，就是出去拜年了，一年的主要活动要开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