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 01 归乡

外婆过世的时候，我又回到了乡下。接到噩耗那天，日出东山，朝霞灿烂。母亲和姨娘都开始收拾行装，神色十分凝重，脚步匆匆。她们沉默的表情夹杂着我看不懂的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悲伤。这消息来得如此突然。我的神情恍惚起来，茫然间听到他们还在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清醒过来，悲伤而镇静，立刻开始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这是一个有阳光的清晨，但每个人心里都揣着噩耗，死亡的真相历历在目。

奔丧的路上，天空变得阴霾，开始下起雨来，纷乱的雨水在冷风中飞舞。朝阳缓缓地沉入灰蒙蒙的云海中，我心中无法平静。生命辗转，时间轮回，不过如此。真相面前，其实谁都没的选择。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路越来越快走到头的时候，旧日那些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母亲和姨娘一路都在喋喋不休，仿佛是在将太多的记忆一一反思。那些真相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让我无所适从。

外婆的葬礼之上，人头攒动。外公执意要留在她的身边，但是被他的女婿拉开来，搀扶着去了隔壁的房间。所有的人都在唠叨，这悲伤何许波澜壮阔。外婆的亲人们事情太多，都来不及悲伤。这便是轮回。

我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不知所以，便一个人走出灵堂，又似不妥，一转身便看到外婆的遗像。她的眼里似有冰雪覆盖，与世隔绝，有着异常的宁静。

母亲在我身边，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凝重，只是泛红的眼眶里泪水流转。她再也不是当年外婆身边十几岁的小女孩，眼角鱼尾纹已经明显。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一粒石子后出现一圈一圈的涟漪，像是年轮一般。当年她在外婆身边经历了多少时光，成家之后在她膝下承欢的时光如数家珍。时间都在让她们老去，并且在继续衰老下去。

灵堂里拥挤着前来拜祭的人，悲伤的表情显得有些麻木。这个世界有人在欢笑，也有人在哭泣。

我在这里生活过一年之久，如今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外婆在清晨起来如厕时突发脑溢血，她的额头撞到木上的一颗生锈的铁钉，并没有出血，只在眉心留下一个小孔。当时她只是觉得头晕，哪知回到床上躺下之后，便再也没有起来的机会。

这是她几十年的人生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但她走的那样迅疾，好像只是临时决定出门串亲戚。

我呆望着她的遗像，心里哀伤，沉默无语。我仍是一个幼小的孩童，心里默默计算着曾与外婆一起生活了多少日子。往事纷杂，我无从说起，顿时觉得困顿。

她的生命已经没有了温和，记忆里的慈爱都已远去。她的面容安静的像是睡着了，闭上的眼睛梦里是在和谁交谈。

我知道，她走了。

三天之后，外婆入土安葬。空荡荡的房子里只留了她的伴侣。这土砌的房子已经有了很多年，能够留住她的记忆和气息，这是她唯一留下的遗产。

我不知觉间想起他留给我的只是一个眼神，毫无内涵，但却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我站在她的面前良久，胸口痛得阵阵作呕，浑身无力。

我终于相信，她走了。

家乡的冬天很是难熬的季节，寒意侵入心骨，万籁俱寂。冬天总是下雪，或者冻雨，天空阴霾无比，好像沉得是要坠落下来，让人抬不起头。

白雪皑皑似乎隐藏了人间的痛。冬日的黄昏，湿寒的阴风呼啸着掠过苍茫的人世间带走那万千倾诉的衷肠。昏暗的天地间只见暮色沉沉中的万家灯火如同点亮了一堆堆细小的篝火，风中传来细微的锅碗瓢盆作响，仿佛还能问道热气腾腾的肉香。

这是人世间的苍生百态，日日重复着不曾间断，烦不甚烦，了无生趣，却又不失温馨朴实，又不得了却这繁文缛节般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