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写

“致童年”纪录片:周轶君跨越六国的教育之旅

2019-10-01  本文已影响0人  杨秀英_china

        一个母亲在路上

我十几岁学骑自行车的时候,冒出一个念头:我可不要小孩,否则还得把学车的过程再给他们教一遍,太烦人了。今天我有两个孩子,3岁和6岁。“重复”是我的主要动作。正是为人父母乏味的一面,让“教育”这件事情默默成了一个不太讨好的话题。它引发焦虑,寻求速决,很少令人身心愉悦。

我曾经莽撞地行走在世界各地。有了孩子后,以为会停顿下来,但很快发现在过去经验的“小世界”里容易陷入困境。首先是语言的贫乏。

“妈妈,你不要走。”儿子趴在拉杆箱上,出租车已到楼下。临时来替班的外婆对外孙说:“妈妈不工作,怎么有钱给你们买玩具买好吃的?” 咦,妈妈工作只是为了钱吗?妈妈工作你们就可以不断要玩具?这么说是不是让孩子觉得自己很可耻?我想摆脱“上一代”的语言,却没有新的词汇。如何在十秒之内有力说明妈妈工作是为了什么?

为人父母都是无证驾驶。我们这一代人,接受的几乎都是“自然主义教育观”:“看,不也把你们养大了嘛!”“你们不都挺好嘛!”我觉得有些事情隐约不对,却没有答案,连问题本身有时都难以描述。“爸爸妈妈不工作,怎么有钱养你”是个非常糟糕的说法,却没有新的语言去回应。

像这样一出口就想在心里抽自己的话语套路还有:

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听老师的话。

连这个都做不好,你以后……

你怎么这么……

……

  \bullet   我们以惯性教育下一代。我们需要新的沟通方式。


纪录片:轶君与日本幼儿园小朋友一起“晨练”

然后是这世界变化快。

一位印度爸爸说起,他出生在偏远地区,小时候聪明过人,一家人倾尽所有送他去好学校念书。学成之后通过一场难度极高的资格考试,“通过那次考试之后,我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大公司聘用,这一辈子不用愁了。”果然他成了跨国公司高管。他的儿子今年十岁,一出生锦衣玉食,入贵族学校轻松学习。可是,你不会想到,这位爸爸说,“我儿子的人生将比我更难。因为我知道自己通过一场考试,这辈子就获得了成功,获得了安全感。可是他要面对的世界,你根本不知道‘考试’在哪里,什么时候才是竞争的终点。”

未来不再有标准答案了。很快不再有稳定的高薪职业了。

    \bullet 我们下一代的难题不是学什么,而是要重新思考“如何学习”。

去年被问起有没有任何做纪录片的想法,我很快在咖啡厅一张餐巾纸上写下了《他乡的童年》标题和目的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用了十分钟,似乎酝酿已久。并没有,或许只是我的职业习惯:去大世界里解困惑。

芬兰,日本,印度,以色列,英国。五个各具特色的国家。我不是专家,开始这个项目之前对他们的教育体系了解甚少。但我追求的不是实操层面的育儿经验,解决问题的ABC妙招。我从“社会”这个更大的面向,寻求启迪:

“芬兰学校不考试,孩子为什么在国际测试中成绩那么好?一个小国家,为什么全球知名的创意设计那么多?对他们来说,竞争意味着什么,成功如何定义?”

“日本人做事完美到变态,小时候也这样吗?日本人的‘集体主义教育’,跟我们理解的是一回事吗?”

“印度的公共教育并不值得称道,为什么跨国企业中印度CEO那么多?印度人不满意教育体系如何自救?”

“以色列生活在四邻的敌意中,为什么反而成了‘创业之国’?每年有那么多中国企业去考察犹太神话,有没有看一看他们是在怎样的观念中长成的?”

“数量庞大的中国家庭选择英国私校留学或游学,当我们谈论‘英式贵族教育’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游历五国之后,我回到中国。今天我们面对世界面向未来,又格外提倡传统文化。我们的传统,能为世界的未来贡献什么?什么值得今天的孩子去学习?如果说传统是现代的童年,中国古人早就提出十分先进的理念。在芬兰,“愤怒小鸟”的联合创始人向我讲起孔子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那不就是“快乐教育”吗?只是我们遗失了曾经有过的。

这部纪录片注定无法解开中国父母的补课焦虑,升学压力。但我愿与你分享,旅途上的惊喜、感动,与观念刷新。因我坚信,当你眼界宽阔,看待这些问题会有不同的答案。当你也产生新的疑惑,去寻找就会有所获。

在芬兰森林课堂,我以为孩子们要学习“野外生存”,或者植物们生僻的拉丁名字。老师让他们闻树木的气味,然后“凭想象”讲个名字。天,没有正确答案!

印度老师讲到孩子使用互联网而减少书本阅读的问题时,竟然说“我自己就从小不爱看书,有些孩子生来就是视觉型的!”原来我们的教育体系一直是“奖赏”文字型孩子,而那些从小在课本边缘画漫画的孩子只是被指责“开小差”。

13岁的以色列孩子,递上的名片是CEO(首席执行官)、Founder(创始人),在他们的文化中失败并非终点,不停尝试就是英雄。

英国私立学校与公立学校最大的分别,在于花更多时间和金钱教授“没有用的东西”,如戏剧表演,如修理汽车……

最感动是日本校长的手书条幅:孩子是大人的父母。大人在抚养孩子的过程中,实际上教育了自己。是孩子教育了我们。

一个95后女同事,和我一起去芬兰时,开始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因为她自己并不打算结婚,也不想生育。看到满地乱爬的孩子们,一脸“这是什么鬼”的表情。可是她被芬兰家长、老师对孩子的平等态度打动了。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特别喜欢看侦探小说,可是父母一句话:“你能看点有用的书”吗?一下子打消了她的阅读兴趣。我也是因为对学习与生命的顿悟,泪洒芬兰课堂。整个旅程,是一个更新自我的过程。本意是为孩子去寻找最好的教育智慧,却发现:

  \bullet   最好的教育,在于大人也变成学习者,不要停止成长。

眼见种种迫我思考,我们对成功的定义是不是太窄了?我们为何轻易打击孩子?教育,归根结底是对“人”的定义,是一个国家对未来的安排。教育是生活中的一切,童年掌握了种种秘密。

去年11月踏上征程。第一站是芬兰,当地朋友倾力相助,拍摄十分顺利。芬兰人刚接触时你会觉得规矩很多,但一切顺着规矩来效率极高。拍摄前,学校老师会联系每一个家长,询问孩子可不可以出镜,个别不愿意的,老师会在背上贴贴纸,提示不拍他们就好。芬兰人的守时也是惊人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两个多星期的行程,跨越不同地点,最后竟然能百分百不加改动完成所有既定日程。那样的社会运行,真是一个奇迹。

但是接下来的几站,再无如此好运,前期联系、现场拍摄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印度拍摄的终点,跟我同行的女孩说:“经此一程,人生再无难事。”我也相信了,没想到之后的日本采访,联络大半年都没有结果,绝望中深夜在朋友圈偶遇旧友,一切才水到渠成。

这大半年,有崩溃时,然放弃不是一个选项, 水穷处云起。一路上,幸运地遇到旧雨新知伸出援手,推动我使命达成。特别感谢优酷,从一开始就看好这个非常规话题,始终鼎力相助。

除了教育本身,我在每一个国家都选择与当地摄影师合作。于是,这一路各种工作文化冲击,拓宽了我对每一种教育理念背后社会文化的认知。印度摄制组中有7个当地人,来自不同种姓、不同民族,背地里有嘲讽彼此的一堆笑话,让我认知了印度社会最重要的特点——“多样性”,这决定了整个社会的组织形态。他们分工合作的方式低效得出奇,整个旅程仿佛一个中国人在当地进行就业再培训。但最终也完成了所有既定目标,我无比深刻体会到《不顾诸神:现代印度的奇怪崛起》中对印度社会的描述:“站在一群蜜蜂中间,你会觉得每个个体都是盲目乱飞,后退一步,才看到他们作为一个整体,朝着一个方向缓慢前行。” 拍摄背后对社会文化的思考,在纪录片之外,我们也正在策划以播客形式与大家探讨。

在西安,一个以“养成批判性思维”为宗旨的夏令营,让我找到了解释“妈妈工作是为什么”的新语言。

十几个孩子初次聚集在一起,营规的建立来自孩子们写清单,整理出自己(完全从个人角度)“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直接反应。根据大家的喜好,约法多章。任何至上而下、未经讨论的规定,会引起遵守者天然的排斥与反感,自下而上则迎刃而解。我想到,也可以让孩子们列出“喜欢和不喜欢”妈妈出差的原因。他们“不喜欢”,因为妈妈不在身边,但竟然也有“喜欢”之处,因为妈妈每次回来,都能带来一些新的东西分享。

最终两个孩子约定我每年可以出差六次,每次不超过七天,总计42天,临时增加可以向他们申请。执行程度看起来取决于他们数学学得好不好了。我们还讨论了钱的重要、工作带来的满足,女儿说她不能决定未来要当一个宇航员还是画家还是动物管理员还是足球运动员。最近一次离开时,儿子没有哭,只是塞给我一张恐龙抽象画(抽象到看不出来是恐龙)带在路上。

   \bullet 我们都将生活在世界各地孩子们创造的未来之中。夸张一点说,教育,也是关乎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周轶君

国际议题记者和写作者,纪录片制作人、主持人,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曾经,她是常驻中东前线的战地记者,如今,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对世界的观察有了新的视角。

她去各国考察教育现状、比对中外教育方式,她探索连结未来的教育之道,也在旅程中重新发现自己。

8月28日,周轶君系列记录片《他乡的童年》正式上线。与此同时,看理想即将与周轶君合作,推出全新音频节目,以“教育”为切入点,邀请各领域专家进行对谈,聚焦不同民族的文化差异、探索共同成长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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