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论推己及人(下)
问题61:自己没有做到,因此也不要求别人做到;自己没能不做,因而也不要求别人不去做,这难道不是我们应该终身奉行的“恕”吗?
朱夫子答:
“恕”的字义,便是“如心”,就是以治己之心治人,以爱己之心爱人,而不是姑息放任。只有经过穷理致知,才能心正,治人爱人必须出自正心,然后才可以推己及人,这样谈论恕道才有意义。
《大学》传文最后两章才讨论恕道,可见大学的次第功夫,自新然后新民。以治己之心治人,但须以严于律己为本。先严于律己,自己有此善,再要求别人从此善;自己无此恶,再批评别人有此恶。推己及人,要求别人像自己自治一样去自治,如此则表端景正,源洁流清,治己治人无不追寻大道。只要终身如此力行,则任何时候都是可行的。
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这样,只希望按照自己不肖的言行为标准,而不是以应当做到的为标准,对人一概姑息,不相互训诰,不相互禁戒,那么天下人都像自己一样不肖,大家相率相连,一起沦陷。这是大乱之道,怎么能说这是可以终身奉行的恕道呢?
近世有名臣(范纯,字诚夫,号朴斋,正统十三年(1448)进士,授翰林编修,官至国子祭酒,朱熹未点名)曾教导弟子说:“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聪明,恕己则昏。尔但常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到圣贤地位也。”
这句话是比较忠厚的,大家也都表示赞同。但是,“恕”的本义,是“如心”,只可以对人,不可以对己。他说恕己的时候愚蠢,说明自己懂得这样做是不对的,却又说以恕己之心恕人,便是不懂得纠正自己的愚蠢,反而推己及人,让别人也像自己一样愚蠢,希望由此入圣贤之境,岂非误人子弟。
即使这句话的意思是,对人对己要反其道而行之,也只可以用于下一章爱人之事,不适用于本章治人之事,它与《中庸》一人治人的学说也不相合。
治人、爱人虽然都讲恕道,但一个强调自治,一个强调及人,两者之间虽是毫厘之差,却正是治学者应当深察而明辨之处。
刘秀也算是一个贤君了,郭皇后和太子虽然无罪,却被废黜,大臣郅恽作为太子的老师,不能力陈大义,帮助光武帝纠正过失,却以不痛不痒的话,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正如孟子说的:“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完全不懂得轻重缓急。
而光武帝为此赞扬郅恽善于恕己量主,其过失更大了,这是鼓励人臣不肯对皇上责难陈善,为他们陷皇上于不义脱罪。一个字的意义搞不清楚,其祸害竟如此之大,难道可以不慎重对待吗?
问题62:文章到这里意思已经说清楚了,而且下了结语“故治国在齐其家”,为什么接着又引用了诗经里的三首诗?
朱夫子答:
古人论事说理,一定要引用诗经,那是利用其嗟叹咏歌、优柔厌饫(从容品味)的格调来感发人们的善心,不仅仅是为了采用诗句的含义来论证文章的主题。
文章所论齐家治国之事,已经文具而意足,再引三诗,于文义并不能有更多的发明。但是,我为此试着去阅读,发现在反复吟咏之间,深感意味深长,义理通畅,使人心融会,甚至于不禁手舞足蹈起来。可见,引用诗经的好处很大了。不仅仅《大学》是这样,其他典籍里吟诗,只要我们如此去体会,则引用者的意图可见,而诗经的作用也发挥了出来。
问题63:三诗的排列有先后次序的讲究吗?
朱夫子答:首先讲家人,其次讲兄弟,最后讲四国。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给自己的妻子作好榜样,推广到兄弟,进而治理好一家一国。)孟子也曾引用,就是这个推己及人的意思。
----《我读大学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