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你眼里的朦胧

那个去梅花镇送信的人-姊妹篇

我经常问自己，如果我没有进入江湖，我会怎么样？

也许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盖一间房子，在周边开几块田，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再娶个温柔的妻子，然后生个孩子，忙碌却快乐地生活。

或者，我可以一个人生活在海边，看着海边美景，触景生情，然后成为一个诗人。

很多很多，这会有种种的可能，以至于会让我疯狂。

但现实是，我早已涉足江湖，已不容我再去憧憬。

我经常问自己，我为什么会选择江湖这条路。

有一天，一个老剑客笑着对我说：江湖，是一种归宿，而不是一种选择。如果你选择了江湖，是因为你看到了归宿。

我不明白老剑客的话，所以，我仍然想着有一天可以退出江湖。

人在江湖，就会经常跟死亡打交道。

但很幸运，虽然死亡总是一次次接近我，但并没有宠幸过我一次。

可是，有一次，我差点就和死亡成了眷侣。

那是在一个秋天，当时，我被无恶不作的扬州三怪围困，一场打斗之后，我筋疲力尽，已毫无招架之力。

就在一怪的长刀离我的胸膛不到半寸的时候，他就倒了下去。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

她用的是剑，和我一样，只不过她的剑比我的剑快。

所以，扬州三怪倒在了地上。

自古都是英雄救美，但到了我这，却是美救英雄。

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谢谢，她就飘然而去了。

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她头上的那朵梅花。

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夏侯月。因为，夏侯月的头上总是别着一朵梅花。

江湖人都说夏侯月已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我想，这又是夸张的传言，就如他们说我杀人不沾血一样。

但我必须承认的是，她的剑确实很快，比我要快得多。

一个人行走江湖，免不了会有许多仇家。我最大的仇人叫做龙五，因为他杀了我最心爱的女人荷花。

荷花是一个青楼女子，但我很喜欢她。

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站在悦客楼的楼台前。

她没有像别的女子一样疯狂地招揽客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下面发呆。

她长得很美，美得让我第一次走上了悦客楼。

当我离她很近时，她显得有些害怕，却对我没有厌恶的意思。

所以，我在喝着酒的时候，看着她为我跳了第一支舞。

荷花告诉我，她是被她的叔叔卖到悦客楼的，只因为她的叔叔想要挣钱。

所以，在我见到他叔叔的时候，我杀了他。

荷花看着叔叔的尸体，没有难过，也没有流眼泪。但在她把头埋到我的怀里时，却哭了。我知道，她恨这个爱财如命的老男人。

所以，我答应她，等我再做几趟生意就给她赎身。

可是，就在我快攒够钱的时候，她就死了，是撞墙死去的。只因为她不想被龙五强迫。

我抱着荷花的尸体，在狂风暴雨的夜里，将她埋进了土里，第一次为一个女人流了泪。

安顿好了荷花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报仇。

可是，我找遍了天涯海角，也没有找到龙五，他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

我发誓，只要龙五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人一旦背负上仇恨，就会变得急躁。而一个剑客一旦急躁起来，就会很麻烦。

我发现我的手已经不能再拿剑，因为它总是会颤抖。

于是，我去了一个叫做梅花镇的地方，希望在安静的地方能够变的心静，好让我重新拿起剑，去杀龙五。

正是在梅花镇，我遇到了薛继风，一个江湖上响当当的刀客。

他总是在每年的中秋节来到梅花镇，手里拿着一封信，信封上画着一个月牙。

但他的信，却没有交给梅花镇的任何人，而是埋到了土里。

我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于是我问他，他告诉了我答案。

他说好多年前，他在大漠遇到一个刀客，让他把一封信封上画着月牙的信交给一个叫做月儿的女人，而月儿就在梅花镇。

后来，薛继风才知道，那个刀客就是月儿的丈夫杜三，杜三在和月儿结婚后不到半年，就离开了梅花镇。

离开前，杜三告诉月儿：等我再回到梅花镇见你的时候，我的名字会变成杜春风。月儿，等我回来。

我自然知道杜春风这个名字，那是曾经的江湖传奇刀客。但这个名字不久就被江湖遗忘了。没有人知道杜春风到底在哪，更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薛继风告诉我，就在他知道月儿的丈夫是杜春风后，他又来到了梅花镇，然后在月儿同意后，看了那封信，信上没有字，只是画着一个月牙，还有几朵云。薛继风告诉我，那几朵云代表着春风。

薛继风将月牙和云的形状牢牢记住后，又去了一趟大漠，他找遍了大漠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杜春风。

从大漠回来之后，薛继风就丢掉了自己的剑，开始用刀。

我也终于知道，原来薛继风就是当年的那位无情剑客。那是一个江湖人谈之闻风色变的人物。人们都说，无情剑客每在月圆之夜都会杀人。

但薛继风告诉我，他被叫做无情剑客的时候，其实只杀了四个人，还都是该杀的人。

有时候，江湖传言就是这么让人无奈，只因为，江湖上总是有一些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乱。他们总喜欢制造传奇，编造传奇。

也就是在大漠回来后，薛继风开始每年用杜春风的方法写那样一封信，然后去梅花镇送给月儿。

直到后来，月儿知道信是薛继风所写后，就离开了梅花镇。

但是薛继风却仍然每年都会在中秋节来到梅花镇，拿着和之前一样的信，然后埋进土里。

薛继风告诉我，中秋的月亮是最圆的，他喜欢圆月。但他说他也喜欢月牙。

他说圆月代表团圆，月牙代表分离，但无论哪种，他都喜欢。

在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在薛继风眼中看到了一种很特别的东西，那种东西说不出的朦胧，却让我感觉很熟悉，因为，它会让我立刻想起荷花。

我肯定，我在想荷花的时候，眼中会有和薛继风眼中一模一样的朦胧。

无论分离，还是团圆，薛继风都喜欢，我也一样。

终于，我又恢复了跟往常一样，拿起剑也不再颤抖。

那天，我和薛继风喝了很多酒。

喝醉之后，薛继风告诉我，夏侯月就是月儿。

这让我很惊讶，但又觉得合情合理。

终于，我们醉倒在了桌子上。

第二天，我们一起走出了梅花镇。但在我看着薛继风的背影时，我仿佛看到了杜春风。

也许，薛继风已经变成了杜春风。也许，从他弃剑用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了杜春风。

但在夏侯月的眼里，也许薛继风永远不是杜春风。

我一如往常地在江湖行走，伴随着能解千愁的烈酒。

但我绝不会再找女人，因为我的心再也容不下另一个女人，这颗心只属于那个叫做荷花的女人，虽然，她已经埋进了土里，和我活在了两个世界。

我终是没能替荷花报仇，只因为我依然没有找到龙五，直到我看见了他的尸体。

杀死龙五的，正是我当年遇到的那个老剑客。

老剑客告诉我：龙五正是死在他的宿命里，他别无选择。

第一次，我开始相信老剑客所说的宿命。

江湖，本就是一种宿命，因为它牵扯了太多的仇恨、太多的鲜血、太多的死亡。

仇恨、鲜血、死亡，造就了江湖人的宿命，从此，再难走出去。

我再一次看见薛继风是在春来醉酒馆里，那是个我也经常去喝酒的地方。

酒馆的老伯是个很和蔼的老头，我总是喜欢白天去酒馆喝酒，因为我怕晚上看不清酒的颜色。

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天的晚上我突然就想喝酒，于是，我就看到了薛继风。

原来，薛继风总是喜欢晚上在春来醉喝酒，因为他喜欢安静。

当他听说我怕晚上看不到酒的颜色时，他笑倒在了桌子上。他笑着说：“酒是用鼻子闻的，不是用眼睛看的。”

我也笑了，因为我终于知道，原来喝了七年的酒，却根本不懂得喝酒。

那晚，我才知道，那个老伯就是杜春风的父亲。

老伯显得很高兴，所以他也陪着我们喝了很多酒。

直到老伯搂着薛继风叫儿子的时候，我知道老伯醉了。

但老伯也可能没醉，因为，我也感觉薛继风很像杜春风，虽然我没见过杜春风。

那天，薛继风走的时候，他说他又要去大漠。

我知道，他依然想找到真正的杜春风，他依然相信杜春风还活着。

但我也知道，他最主要还是想去找寻杜春风的影子，直到让自己完全变成杜春风。

薛继风去大漠后不久，我又一次见到了夏侯月。

她带来了两坛酒，是她自己酿的梅花酒。她的酒量跟她的剑法一样的好。

所以，我醉了，她没醉。

在我醉后，我看清了她的脸。

但最能引起我注意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中带着我熟悉的朦胧。

终于，我知道了江湖到底是什么。

江湖，正是你眼中带着的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