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盼离人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如今很多人似乎只剩下了远方和苟且。
我是个逃离故乡的人，一路南下，颠沛流离的来到了这里，可能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一直漂着。人说一直没有归属感的人很缺乏安全感，但却渴望着心有所属，这很可悲，因为想要得到，得到后失去却又忍不住失落。
每当满树金黄的落叶静悄悄的飘落，我会察觉秋天已然到来，冬季的提前预告，我会觉得又老了一岁。“落叶归根”，也是远行的人应该想到的。开始的时候，处处是风景，风吹过，也就剩下满眼的苍凉和破败，伤感会从心底蔓延，只想着远方的人，和树下的落叶，是否从未停下蹒跚的步履。
远方的人也会给自己找一处栖息的地方，特别是随着肉身随处飘泊的心，惦记着远方，所以驱使不动瘦弱的皮囊。爱情似乎成了最佳之选。
我有一个栖息之所，一间小小的咖啡屋，很简单，让人舒服且自然，似乎可以随心所欲的在这里发生尽可能发生的故事，但是不巧，我和这家店的老板挺熟。
老板名叫茂源，别看年纪轻轻，总想做些什么，想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人很和善，是我喜欢的性格，特别是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影子的时候。
成长是件痛苦的事，自己听着身体和灵魂拔高的声音，总感觉刺耳和难过，因为自己即将告别过去的自己，不情不愿的，总觉得伤感。但还是得继续。
我来自边远的农村，国土的边缘地带，小时候就想逃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被禁锢的太久就像是困兽，虽然家乡有一望无际的土地，但不适合充满活力的皮肉与灵。
有一天我踏上了远方的路，一路向南走，来到了南方，一来就是二十几年。这里没有北方的寒风刺骨，我却禁不住的在冬天的夜里瑟瑟发抖。可能我也会想家的吧，也怕忘了回去的路。
工作下班之余，我会漫步走到茂源咖啡屋，什么也不想，只是朝着这里走。走进小屋，温暖如春，迎着茂源的笑意，推门直入。
“老样子？”
“嗯，先来杯咖啡吧。”
还是老样子，我享受这里的宁静。和老婆离婚之后，孩子归我，送回了老家，没时间去管，也想着能让他有个快乐的童年。婚后财产全部划到了老婆的账上，她倒也没客气，我也省的跟她啰嗦，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点。想想从成家生子到如今变成了一个人中年男人，时间过的可真快。
“真不明白干嘛非得离婚，还不是苦了孩子。这年头，离婚就像家常便饭，你说现在的人都怎么了？”茂源满脸的惋惜，感觉像是他自己的境遇一样。
“因为贪婪，不满足，这个世界本就是由物质组成的，人不可避免的被物质驱使着欲望，蒙住了心，看不穿，也走不出去。”
“感情成了牺牲品？人倒是成了奴隶。”
“感情和现实比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毕竟欲望寄生在现实的房子里，成了房子的屋脊。感情就像是房子里的花瓶，变成了摆设。”
现实是骨感的，浪漫的丰腴不切实际的告诉我不要相信现实，蛊惑我忘掉波澜不惊才是生活的本质。
“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可是时间不等人啊！把身上的棱角磨平了，本以为可以细水长流的，一起白头，这辈子简简单单的也就圆满了，可又觉得两个人之间少了点什么，折腾来折腾去，两个人都累了。如果爱变成了煎熬，倒不如放手。”
茂源把咖啡端到我面前，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又走到吧台里擦杯子。
“那真是挺可惜的！可能是人们把这个世界给改变了，然后又反被这个世界给吞了。人真是复杂，却也是可悲的。”
他一边擦着手里的咖啡杯，转过来看我时，正好接上我充满血丝的眼睛。
“你平时看书吗？”
“偶尔看，上学那会喜欢看，之后进入社会就开始讨生活了，所以很少看了。《檀香刑》、《平凡的世界》、《人生》、《活着之上》、《皮囊》、《目送》……好多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让自己印象深刻的几本。”
“已经很了不起了，我没你看的这么有质量。但也差不多也读了几本。”都是关于生活的，至少和生活贴的很近，我想。
“龙应台的《目送》中有一篇写父子母女，伴侣之间的，记忆尤深，名叫‘寒色’。 ”
千里江山共寒色，芦花深处泊孤舟。
这句诗满满的凄凉感，高中时候的课外阅读题就是这篇，分数下来差强人意，理解的太浅。各色人生就如同那千里江山，总会经历凄冷，寒色浸染的寒山低谷。
家乡南山的枫叶红了，“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美艳却不曾想过远方的人。寒山似乎在等我归去。
寒山盼离人
茂源看着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没打算告诉他。
“有什么可惜的呢？有缘无份还不如早早撒手放生，留也留不住。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微妙，求不来的。”
“那你还爱她吗？”
我抬起头看着那双略显稚嫩的眼睛，仿佛在期待什么，我端着咖啡的手定住了，送到嘴边迟疑了一下，然后放在光洁的台面上，我突然间恍惚了。
“不知道，好像从来没爱过，也好像爱的痛入骨血。可谁知道呢，不过是一起度日罢了，那为什么不选择洒脱一点呢，我是个要强的人，倔到骨子里的那种，所以不想故作女儿态，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
“人总是辗转反侧般的选择，隐藏自己虚伪的一面，却总是不合时宜的露出马脚，掩盖不住的。我们都不可避免的成了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的始作俑者，所以自食其果也似乎理所当然。”茂源若有所思。
“有些人嘴上爱的死去活来，却能在一点小事上看出来她对你们生活甚至是未来的态度。人说爱如针线，把爱当成了习惯，可以走的长远，真正的爱平淡无奇，也不用刻意的去精雕细琢就已经让人沉醉了。”这是我一直以来以为的爱情，却也从没有得到过，或许这就叫虚无主义，根本不存在的。
“说什么爱不爱的呢？最后还不是要对生活低头，从生活中来，回归到生活中去。”茂源说，他好像比我要老成呢,我这么想。
茂源就是这么一个人。茂源是他的名字，茂盛，源头活水，细水长流，也许就是源源不断。见过的人不少，有时候也自认为坚不可摧，大可一笑而过。也许他没想过失落时的样子，甚至不用去接受失落如同洪水猛兽般肆虐的痛处，因为他还年轻。这样说有点狭隘，说是心态好比较妥帖。
他家的咖啡屋，七八十平米的样子，我是这里的老客，说是老客有些厚颜无耻，毕竟他开店也就两年未满，新店就应该和新客搭配起来才应景。以前见过他的女朋友一面，小巧玲珑的，是那种喜欢撒娇的女孩，然而茂源是那种比较忠厚的男生。因为我是他家的常客，我们渐渐熟了起来，有时候会在店里没人的时候，坐下来聊聊天。这似乎理所当然，虽然我并没有那么好奇。故事总是在不经意间成为一个美丽的童话或是伤心往事，弄得人尽皆知的地步其实大可不必。自己有自己的人生，谁也不可能成为谁的全部，这是后来茂源告诉我的，其实我早就知道。然而我们不是在讲故事，就是在故事里，都是局中人。
“我和她的很简单，就像是现在年轻人的节奏一样，其实我也希望是这样，可事实并非如此，也没必要隐瞒什么，因为我觉得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只不过是人性使然。”
“在这之前，我并不是食色男女中那样的角色，在生活中不是这样，只是有时候也耐不住寂寞的。”茂源静静的讲，我安静的听。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也年轻过，并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想的顽固不化。”
“不是这样的先生，你知道我并不是这样的意思。”茂远的紧张让我期待他和她的故事。
“不用紧张，我虽然敏感，但仅限于感情，我虽然也曾经蠢笨过，但孰能无过？何况你我本就是肉体凡胎罢了，俗人就不应该让自己觉得有希望能够高雅，不过是自欺欺人。”
“是我过于谨慎小心了，对不起先生。”
“以前别人称我无名氏，说不在乎其实都是假象，在刻意隐瞒。也不必道歉，因为在我开始认识世界的时候，我就慢慢了解到，我就是一凡人，和周身的花草无异，众生皆平等，有些禅意，只是本就该如此。忘了告诉你，我信佛的，茂源。”
“总觉得佛爷是慈悲的，我在你身上似乎感受到了你心的仁慈。那我接下来说的岂不是小题大做，或是显得矫情无趣？感情也是这样的吗？”
“你的终究是你的，别人求不来，也夺不走，佛家说这叫做因果，有因必有果，我相信这就是的因果，缘分使然，还是有些道理的。感情也是一样，存在因果，如果不爱了，可能是真的不爱了，也就没什么理由再追问下去。因为已经有了果，要大度的接受不管是苦还是甜。”
“其实我们认识的很仓促，在还没有了解彼此的时候，我们就迫不及待的在一起了。只是也让我觉得意外，她会答应的那么快。第一次吃饭，我看着她的眼睛，很深很深，不知道是我过于谨慎还是被现在的人弄的人心惶惶，我感觉我不会那么容易的读懂她，先生您大概对于我的以前也有些猜想的吧。没错，我以前有过几个女朋友，不欢而散，也许是我自己的性格缺陷，从小的不自信限制了我好多机会，我也慢慢的习惯，然后再把自己伪装起来。人也许很多时候都会有这种不堪吧。”
“渐渐的，我发现在她的身上我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很相似，但说不上来，总会莫名的失落。也许我是联想到了她的过去，或许和自己一样不堪。心里好奇，你知道的，好奇心一旦开始就不好遏制。我们走的越来越近。我从她身上看到了我从没看到过的自己，我不知道我原来是这种模样。”茂源的声音里有失落和无力，仿佛想起了什么，身子里的气力被一下子给抽光了。
“是不是难以置信，甚至会失落？如果自己的另一半是自己的镜子，彼此只会看到自己身上那些看不见的东西，而因此心存芥蒂，彼此怀疑，或是经常争吵，因为两个人都在期待能看到对方身上的改变，可是太难了，因为太过于相似。”我以为我也和茂源一样，曾经梦到过或是亲身经历过，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突然我开始同情起茂源来，我好像懂那种无力感会有多么猛烈和不可控。
“是吗？或许是真的不适合吧，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是刺猬，拥有着同样的利刺，想要慢慢的走近一点，却会被彼此身上的利刺刺痛，也想要走进彼此柔软的内心，可是身上的刺成了障碍。即使走进了彼此的心里，又是那么猝不及防的把心扎成了密密麻麻的蜂窝，酝酿着血泪。可是我们是同类，舍不得离开。其实也可以抱团取暖的，只是不愿意收了各自的刺。”
“那你有决定了？”我看着茂源的眼睛。
“决定好了。”我相信他已经想好了，就像是年轻时的我，也曾疯狂过，也会因为悔恨而彻夜难眠。
然后我起身走了，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
一个月后。
再次见到茂源，他身边还是空空荡荡的，女友好像不在。我想我大概知道了结果，不欢而散，终究还是没能走下去。
“老样子，来杯双份浓缩。茂源，你最近好像瘦了。难道是应了那句'为伊消得人憔悴'？”看着茂源我说到。
“这倒没有，只是前段时间生了场病，胃口没以前好了。先生你倒是越来越精神了，不知道你是怎么保养得，40多岁的男人，看不到一点风尘的样子，真不知道我到了您这个年纪会老成什么样子。”
“谢了小兄弟，比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毕竟还是老了。心不老，人自然看着就要好很多。”我看着那张和自己似曾相似的脸，感到宁静安详，却又忍不住心狠狠的疼了一下。一口吞下香浓的咖啡，说了再见起身推门走出了这家温暖的小店。
街上的风肆虐着路人，被风卷起的落叶还没落下又被过往的车辆重新卷起，当他们终于落下时，我看见他们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不知道她现在过的还好吗?”我紧紧裹住自己瘦弱的身体，迎着风，还是觉得冷。
身后，一个女孩出现在茂源的身边，
“刚才那是谁啊?你朋友，好像没见过。”
“经常来的客人，前段时间我还跟他提起过你，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呢。他为人很和善的。”
“有你和善吗?”女孩温柔的看着男孩的眼睛。
茂源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他和我很像呢。”
只是我没有听见。后来我才知道，茂源和她的“刺猬”女友和好了，虽然偶尔会争吵，但还是幸福的，彼此都觉得幸运。
我问自己：平静的日子真的就是相安无事吗?
大家都叫离人。
梦醒了，分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