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之冢（1）
一
打雷了，白色的光划破了天际。
雨，下大了。
少女蹦蹦跳跳的走向斑马线，帆布白裙在风中微微飘起，她站在路口，向左边看看，向右边看看，什么都没有。
没有车，没有人，只有冰冷潮湿的雨水拍打在伞面上，水滴沿着伞骨慢慢滑下。
她太希望看到哥哥惊喜的表情了，所以她没有管面前的红灯，径自走了过去。
她不觉得危险，因为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都看不见有车的影子。
愉快的笑容在她的脸上微微漾开，甚至哼起了歌。
走到大概离对面还有三分之一的时候，疼痛包裹了她。
“咕呜……”腹部的抽搐让她不得不蹲下。
今天她本来应该在医院检查的，但她为了哥哥的生日，跑了出来，结果……病状复发。
“啊啊啊啊……”惨叫声在天地间回荡着。
平常的止痛片被她忘在了医院的病床头，仿佛要将她吞噬一样的痛楚侵蚀着她，全身上下就像是着了火一样，滚烫。
“咕呜……”略显无力的呻吟声响起。
“我会……死在这里吗？”少女的双眼已经有些迷离了，右手的蛋糕盒现在已经有了千斤的重量。
“不会放弃的……绝对不能放弃……哥哥他还不知道呢，如果死在这个地方……”少女的瞳孔慢慢失去了光芒。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
不论是肆虐着的狂风还是冰冷的雨水都没能让这个少女醒来，直到……
或许是因为在这样糟糕的天气下没有多少人愿意开车出来，所以在马路上的车都开得飞快，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少女暂时还没有出事，不过……
一辆黑色的轿车飞速的越过白线，雨刷上下舞动的速度完全比不上雨水落下的速度，结果当司机看到有一个少女倒在地面上的时候已经晚了……
“啊啊啊啊啊……”更加凄厉的惨叫声迸发了出来。
虽然醒了，但宁愿自己没有醒来，在自己背后的那恐怖的重量让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要崩溃了，无数鲜红色的液体从口中喷出。
绝望，攫住了少女。
“怎么办，压到人了。”一个人的声音，好遥远……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压成碎末吧，这样就不会有人能够知道这个少女的身份了。”
这也是少女这悲惨的“生命”中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她的所谓“存在”被抹杀了。
……………………
头疼，头特别疼。
昨天晚上好像没有睡好。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坐起身，今天是周一，要去上课。
我眨眨眼，还有些困。结果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合照，我和妹妹在一年前出去春游时的照片。
妹妹从小就体弱多病，所以我现在都还记得，当我告诉她要去春游的时候，她脸上的那种闪光的表情。
算了，不想这些了，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
不过当我再瞟到自己的右手臂上的时候，不由得苦笑了出来。“那个东西”已经依附在我右臂上有三个月了。
这样的我，还想现实起来，还真是讽刺呢。
刷牙，洗脸，吃早饭，走向学校。
这种在记忆里已经做过无数次的行动在这天早上没有任何变化，本来就不该有变化的……
行为本身没有变化，人的变化却是明显的，能够感觉到自己和三个月前的自己是两个生命，一个掌管过去，一个凝视未来，而我的现在，则存在于“现在”。
抱歉，说多了。
课间，同学们大多是三五个聚成一个小团体，看上去是很开心的在聊天。
我则是百无聊赖的坐在座位上。
没有朋友，不需要那种东西，“过去的我”好像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不论是在什么样的场合都能成为公众的焦点，真是可惜啊，“现在的我”绝不需要那样的才能。
我甚至都不知道“现在的我”究竟算作什么，想起一位友人的话来了。
“你呀，现在就处在一个很微妙的状态，虽然随时有可能死掉，不过生命力却是旺盛的很，或许有些矛盾，不过这就是你现在的情况。就我个人而言，很高兴看见你的这个状态。”
想到这里，我无奈的一笑，这个家伙还是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不过如果没有她的话，恐怕我也无法理解现在我的精神状态。
仅仅是看着蓝天，“现在的我”就会感慨万千，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许会嘲笑吧，没办法，“以前的我”生活在充实的人际关系之中，又不像“现在的我”这样，每天无所事事，闲的发慌。
啊，倒也不是说我现在这样的生活不好，但是毕竟是之前没有想到过可能是这样的生活，甚至没有想到之后会是“生”，所以也就没有太准备，好在暂时还算是衣食无忧。
“铃铃铃铃……”
讨厌的上课铃，虽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好像听不听课都没什么所谓了，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想要去听一下的，但是现在，我只想继续自己的思考。
明明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一天的断层，却在精神上完美的分为了“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分界线就是三个月前的……
那么，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生命只有短暂的三个月。
并没有丧失记忆对我来说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我的经历如果仅仅只有这一点奇迹的话根本就不够。或许是上天眷顾吧，一些对我来说有用的奇迹降临在了我的身上。但同时，也有一些我根本就不想要却完全摆脱不了的。
……………………
放学了，我匆匆的收拾好书包，没有朋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在放学的时候等人，自己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而今天因为和人有约所以必须快点了。
不过正当我想要离开的时候，一个人站到了我的面前。
“有什么事吗？”我假装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淡淡的问道。
“你好像，一直是一个人啊。”她是班长，我从大脑中读出了这样的信息。
“这也是没办法的嘛，毕竟我是三个月前才转学到这里的，想要我立刻交到朋友还是很难的吧。”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道。
“可是你总是这样的状态好像不好啊，如果一直没有朋友的话，我可以当你的朋友。”班长直直的看着我。
我没有回避，也看着她。
“说着要成为朋友的人一般都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吧，你觉得哪个好朋友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跟你说‘让我们成为朋友吧’的？”我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一点。
“你说的没错……”她尴尬的把视线避开，“不过我觉得我有义务帮你交到朋友。”
我盯着她看了半秒，这个人的想法我明白了，只可惜她的关心……不，怜悯在我看来是毫无意义的情感。
我叹口气：“我知道你的大概意思了，但是对不起，虽然你是好心，不过你并不真正的了解我，所以恐怕这个忙你帮不了，我一个人其实也挺开心的，没什么交朋友的必要。”
果然，这就是“以前的我”的那种口气，绝不发怒，而是温和的进行拒绝，即使是“现在的我”都完全无法改变的说话方式。
“那就先这样吧，我接下来和别人有约，就先走了。”说完，我也不等班长的回答，径自走了出去。
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其实在家也一样，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房间里，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看着手机，一个人做作业，一个人凝望着虚空发呆，说是自由倒也是自由，只是会从内心感到微微的孤单。所以我一般不直接回家，而是像今天一样，走到家旁边的一个小店里。
店铺很小，不知道究竟是卖什么的，一般情况下也很冷清。这家店的风格也十分怪异，进门之后正对着的柜台一看就知道是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了。木质的台面上布满了各种无法浸洗的污渍，还有无数划痕铭刻在上面，显露出它的历史。
但右边那一副色彩艳丽的巨幅画作又让人不免怀疑这是某个新兴的艺术流派的聚会之所，这里就是一家把历史和现代扭曲混合的店。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谁啊？”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店内传来。
“是我。”简短的回答，也没必要多说了，她是我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光是听声音应该就能听出来是我了吧。
“什么啊，原来是你”她走了过来，今天她身着一身黑色的哥特萝莉装，还打了一个白色的蝴蝶结。
一般来说少女很难和“妖艳”这个词沾边，但是现在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朵美丽而又危险的花朵一样。
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束在了脑后，黑色的歌特萝莉装覆住她姣好的身形，同样是黑色的连筒丝袜包住了一双玉腿。平静的表情让人不能读出她的心，她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日本人偶，美是美，却落出超脱凡尘之意，让人不敢靠近。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我淡淡的说道。
“被你夸奖了也没多高兴，你说话还是应该多增加一些语气啊。”露娜眯起眼睛说道。
“对于这种说话语气你早就应该习惯了吧，再说我说话又不是想让你高兴，想让你高兴的话语一般会被称为恭维吧，而我就变成搭讪了。”我耸耸肩膀。
“切……”她拉过来一个椅子，我也拿来一个坐下。
“还是为了你的右手臂来的？”她收起笑容，双手交叉在一起，枕在下巴处，眼中闪出了认真的微芒。
“当然了。”我捋起袖子，将那团“游动的黑色”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在我右手臂上的是一团黑漆漆的就像是墨水一样的东西。细小的白丝就像是鱼儿一样在这浓稠的黑色中偶尔一闪而过。
她看看我，说道：“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你是怎么染上这种东西的吗，或许我知道你是怎么弄伤的之后能有一定的解决办法。”
“你又不是医生，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把眼睛移开，那件事，我真的不想说，虽然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但是那种事情……
“当然，你有权保持沉默。”她还是保留着那优雅的小，但仍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了个白眼。“云岚天，我知道你是个很倔的人，这件事情我也可以尊重你的选择，只是你可能会死，你打算死吗？”在一瞬间她的眼眸中浮现出的是……挑衅？
我沉默了。
那件事情，真的应该说吗？
死亡，真的可怕吗？
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拿死亡威胁还真是没有效力呢……
我看着露娜，嘴角慢慢展开了一个弧度。
“你真的想知道吗？”轻轻地问了出来。
感觉到体内仿佛即将暴走一样充斥着沸腾般混合着悲伤与痛苦的残忍快意。
看到我这样，露娜也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真是可悲啊，你本来有机会错过那个事实的。
“正如你所知，这东西是三个月前到我手上的，而三个月前，我自杀了。”平静，不能更平静了。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是足以颠覆认知的事情对我来说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毕竟是已经经历过的。
“你说自杀了？可是你现在……”露娜双眼微微睁大。
“对啊，我没死成，不，应该说是从是楼跳下去却一点事情也没有，不仅没死，连骨折和擦伤都没有，唯一和之前不同的就是我的手臂上有了这样的一个东西。”我有些自嘲的指着自己的右臂。
她低下头，嗫嚅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这三个月以来早就把这个看开了。现在和三个月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都是死，这早死与晚死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随意地挥挥手，死亡，早就不是那么让人惧怕的东西了。
“为什么”她仍旧低着头，轻声问道。
“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想要死？”她抬起头，但一瞬间就发现自己好像问了一个禁忌的问题，妈还是那个紧张的挥挥手，说道，“就算不想说也没关系，没关系的。”
“算了，反正我都跟你说了我自杀的事情了，你也应该知道我自杀的理由。”我倒是完全不在意，轻松的笑笑。
“因为无聊。”没有经过什么思考，直接就说出来了。
“哈啊？”她傻掉了，“这，这算什么回答嘛！”
我苦笑着看着她：“抱歉抱歉，如果你还在期待着我一个故事的话，恐怕是要失望了，虽然也有直接导致的原因，不过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无聊吧。”
我停顿了一下，笑着问她：“你感受过害怕吧。”
她不解的歪歪头，似乎不能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
我则是不顾她的表情，继续说道：“感受过的吧，但你想过没有，人为什么会感到担忧和恐惧呢？”
“人为什么会恐惧？”漂亮的血红色眸子中多了一丝茫然。
“是啊。”我轻轻点点头，“人类对于事物为什么会害怕，担忧甚至恐惧呢，我觉得人们实际上都只是对未知感到恐惧而已。”
“对未知的本能恐惧？”她纤细的手指扶着额头，左手则是有规律的敲打着桌面，经过三个月的相处，我已经知道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你这么说也没错，这种恐惧心理就是人的保护自我的本能吧。”我将手指交叉，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思考的侧脸。
果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等一的美女，平时给人一种冷艳的印象，但如果真正接触起来，会发现她偶尔露出的孩子气一面更加可爱。
“不对，你说的不对。”过了一段时间后，她缓缓抬头与我四目相对，“你说的自然有道理，但并不是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我没有动，平静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喘了口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如果你碰上了一个迟早要杀死你的人，这样的话你已经知道他会杀掉你了，却仍旧会感到害怕吧。”
我细细思索着她的话。
的确，这样的话，人是会恐惧，但是……
“如果你知道他一定会杀掉你的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吧。”
“什么意思？”
“你会感到害怕其实是因为你的内心中还保持着一定的希望吧，如果是‘一定’的话，心态大概就会有所不同吧，那个时候，就是……绝望。”
她瞪大了眼睛，说道：“你的表情……好恐怖。”
“有吗？”我眨了下眼睛，“总之，当你知道未来的一切之后，其实就不会害怕了。”
“说这么多这个干嘛，你是因为过度担心才会想要自杀的吗？”
“不是哦。”我露出笑容，“我再问个问题……”
“怎么还有啊。”她嘟起嘴，脸颊涨得鼓鼓的。
果然，有的时候呢，这家伙就是可爱到犯规。
“真可爱呢。”我坦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谢谢夸奖……”她翻翻白眼，伸出纤细的手指，一字一顿的说道：“有问题就赶紧问。”
“我说啊……”我的笑容没有改，“你为什么想要活着呢？”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我再一次的重复之后，她才皱起眉头，咬住嘴唇，细细思考了起来。
我也不急，这种问题问出来的时候，我也没指望她能立刻给出答案。
“这……应该说是因为这世界很美丽吧，再加上生活中总是充满了精彩的瞬间，所以我会想努力的活下去。”她慢慢的说出她的答案。
她盯着我，眼神中流露出的担心让我心头一暖。
“嘛……该怎么说好呢，这好像是劝人时的标准答案呢。”我点点头，这样的回答本就在我的预料之中。
“那么，要是你所谓的‘精彩瞬间’都提前知道的话，还会是那么精彩吗？”我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即将发生的悲惨事假你也提前知道了却无法改变，那是不是让人灰心甚至绝望呢？”
她眯起眼睛，“你要是这么说的话……”一时间，她停下了左手的动作，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间断的声音停了下来。
“你莫非……”她的严重充满了不可思议，“能看到未来吧。”
对于她的这激动的反应，我反而是平静的很：“是啊，我的确能看到未来。”
“准确的说不仅仅是能看到未来，还能看到过去呢。”
一个不应该在这里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我立刻转身，果然，那家伙就在那里。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啊，看你的脸色不怎么样嘛，怎么看到朋友来了，太高兴了？”
“这个世界上看到你能真心笑出来的，我觉得我没办法和他好好交朋友。”我无奈的看看她。
“你说他能看见过去和未来？”露娜的表情显得难以接受，“这又不是什么科幻故事，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的确，正如你所说，这不是科幻故事，但是这家伙的能力是如假包换的。”径自这么说道。
没错，她叫镜子，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就让我这么叫她了。
黑色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清秀的面容与那无趣的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身上穿的白衬衫也不那么平整，整体来看完全浪费那张脸。
“我的确能够看见的，一会儿有兴趣的话我们会解释的，不过现在先认清这个事实。”我叹口气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