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感】时间，拜托你再慢一点
当我看到楼下两个宿管阿姨坐在门口拿着一本书互相交流的时候，当阳光照在其中一位阿姨的头上，湿漉漉的头发不经意间反了光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确实如此，我们是被时间推到这个时代的。
小学的时候，每个周末，妈妈都会带我去看姑婆，每次去都一定会买一些水果、饼干什么的。姑婆家离我家特别远，那里的房子也很古老，有斑驳的墙壁，没有浴室，没有卫生间，所以上厕所必须去公厕。那里的公厕也特别脏，甚至每个角落都有蠕动的蛆虫。所以我每次去都很不情愿，也不懂为什么每次妈妈都坚持要去。每次到了姑婆家，就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个上午，要有多无聊，就有多无聊。
姑婆家有一个大院子，院子上面架了葡萄架，葡萄成熟的季节到了，我们就可以从姑婆家带走一大袋葡萄，可是葡萄又小又酸，我一点都不喜欢吃。妈妈每次都说好吃，每次都开心地把大袋大袋的葡萄拎回家。
在成都的这个中午，我去吃饭，阳光刚好。我突然鼻酸，突然想起这样一个曾经的画面，然后这样的一个画面汹涌来了滚滚的回忆。
画面里，姑婆坐在大大的竹椅上，妈妈正在帮姑婆染着早就没有一丝黑色的银发，小小的我在旁边走来走去，对此感到无比地好奇。那时阳光也正好，透过院顶的深绿色葡萄叶，一束一束地散落下来，让水泥的地面也有了墙上那斑驳的范儿。
后来即使姑婆两次摔跤，只能卧床生活，妈妈也没有再去看过姑婆。只是每次周末都买好水果和姑婆爱吃的小面包，逼迫我一个人去看姑婆。其实妈妈和姨妈的感情不是很好，姨妈的二儿子总是觉得妈妈贪图姑婆的财产。有一次妈妈去看姑婆的时候，表哥刚好也在，于是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妈妈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妈妈被别人骂哭。妈妈在小时候的我的心目中是一个“母夜叉”的形象，没有什么可以扳倒她。就因为这件事，妈妈再也没有去看过姑婆，也没有和姨妈联系过。
直到姑婆快要去世的那几天，姨妈主动联系了妈妈，妈妈放下那一直坚持像命一样的面子，去见了姑婆最后几面。妈妈一直都是坚强的，没有落泪。而对于小小的我来说，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也不理解生命是怎么样地脆弱，失去又是怎么样地难受。妈妈让我摸摸姑婆的脸，我很听话，胆怯地摸了摸，冰冷。
姑婆火化的那天，我第二次看见妈妈哭。在爸爸怀抱里，妈妈就像一个小孩，想把哭泣的声音降到最低分贝，却在心接近崩溃之际，放声大哭。我第一次看着一个人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箱，然后出来的时候只剩下骨灰，就好像在那么短短的几十分钟里就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没有了。
爸爸每次对我说，以后他火化就不要那么麻烦，把他的骨灰撒在江河湖海里就可以。小时候的我听完就开心地笑笑，现在的我听完总是莫名地忧伤。恐惧会随着时间增加吗？答案是一定的。
就像初三的时候，妈妈高血压病症开始出现，需要每天吃药降血压。每次我一犯错，妈妈就开玩笑似的让我不要气她，还告诉我外婆也是因为高血压去世的，去世的时候才50多岁。那时候我真的被恐惧笼罩，我时常会幻想爸妈不见的日子，然后一个人默默地哭很久。然后再也不敢往下面去想。512地震的时候，我也幻想如果地震的是昆明，那爸爸怎么办？还好是我想太多。
爸爸总是喜欢跟我说很多他以前的故事，妈妈也一样。
爸爸总说我祖奶奶吐他一脸口水的事。奶奶家有5个儿子，我爸爸是老四，祖奶奶最喜欢我爸爸。在祖奶奶要去世的时候，爸爸每日每夜忙着亲手为她做棺材，但是这些儿祖奶奶不知道。最后一天爸爸去看祖奶奶，祖奶奶让爸爸凑近，说有话要对他说，当爸爸靠近的时候，祖奶奶就吐了爸爸一脸口水，然后开始骂爸爸，说自己对他那么好，在她要走的时候，爸爸竟然都不来看她。据爸爸说当时候周围的人都在笑。爸爸每次说这件事的时候嘴角也是上扬的。我实在猜不透爸爸每次想到这件事儿的心情，可是还是忍不住揣测一下，也许第一次想起是伤痛的，毕竟带着遗憾。第二次、第三次……就习惯了，最后甚至连这样的回忆也都变得美好，或者说通过这样的记忆，爸爸能回忆起更多美好的事儿。
妈妈每次做一道新菜给我吃的时候，都说是婆婆原来做给她吃的。于是婆婆就成了这么一个在我心中神秘的角色，我从来没有见过却让我觉得温暖的女人。她教会了妈妈很多事儿，然后妈妈现在把这些事儿又一件一件教给我。我们家没有值钱的祖传宝贝，但是这些事儿就很珍贵。在家的日子，每天我都要吃妈妈做的燃面，百吃不厌。听妈妈说她和婆婆之间的事，我能感受到妈妈对婆婆深深的爱。有时候我就想，以后自己也要生一个女儿，然后做燃面给她吃，告诉她这是妈妈的妈妈的妈妈传下来的。
2年级的时候爸爸外出打工，每个月回来一次。所以每年我的生日愿望之一就是希望爸爸回来的时候多给我一点零花钱。而现在时间把我的愿望改变了，现在每年我的愿望之一就是希望爸爸妈妈身体健康，一切平安。
长大了就要学会孤单，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每天喝摩托车送的牛奶的日子，那个听听收音机都快乐的日子，那个偷偷买5毛一根的冰棒吃的日子，那个帮爸爸剪头发的日子，那个全家人一起看电视的日子……那个沐浴着阳光的日子。
时间啊，拜托你，慢一点，再慢一点。
——记于2013/9/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