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年代的爱情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根据真实经历改编。】

【金风玉露】

那年，我22岁，她21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们的家乡小程村，是鲁西北小城里的一个普通的再也普通不过的小村庄。却因为她闻名十里八村，她叫清华，长得非常漂亮，像上海滩里的大明星一样。就像我送她的香脂盒子上面画的美女一样美。她个子高挑，不胖不瘦，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好像会说话似的。柳叶眉就像春天的柳叶，又细又长，斜飞入鬓。她皮肤白皙细嫩，根本不像农村姑娘。由于她是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人们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大洋马”。

我和她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长大后自然而然的就在一起了，村里的人也都心里认可我们这一对年轻的小情侣。

如果没有发生日本鬼子进中国，我想，她应该就是我媳妇了。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

日本鬼子一路摧枯拉朽地打到我们的小县城，占领了我们的县城后，日本鬼子撤走去打别的地方，本地留下一些伪军和汉奸防守。

小程村就不幸成了鬼子汉奸们的据点，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脸上都自欺欺人地涂抹着锅底灰。

其中一个汉奸头正是我们年幼时的小伙伴，他就是邻村的五子。他从小就觊觎清华，据说他的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娶清华当媳妇。但是清华对他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只对我一个人暗送秋波。

他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鬼子来了后，他觉得自己时来运转的时候到了，想尽千方百计巴结鬼子，弄了一个汉奸头当。

他从此抖起来了，那叫一个神气，一天天趾高气扬的。

他觉得机会来了，觉得“大洋马”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于是这阵子，每天都去骚扰清华，清华不胜其烦，又不敢得罪他，只能虚与委蛇。

夜幕悄悄降临，刚过了麦秋，村里的人把麦秸秆都堆到了场院里。于是堆的像小山一样的麦秸垛，成了我们约会的好地方。

清华扑到我怀里，诉说着近来的种种委屈。我气炸了肺，我摩拳擦掌就要找小五子去拼命。她拼命拉住我，“凯哥，他有枪，他有枪。”她含情的桃花眼里流淌的泪水，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我轻轻地帮她擦去眼泪，“要不，咱俩跑吧！”她哽咽着:“凯哥，到处是鬼子，咱们往哪里跑？”

我不禁一噎:“总有一个地方，能容下我们……”。

她不舍地用手轻抚着我的脸，“凯哥，我们还是别跑了，跑到哪里是个头啊。五子现在有权有势，我们斗不过他的。再说了，咱俩走了，他对咱们的家人下手怎么办？”

我紧紧抱着她，像要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恨不能合二为一。她的脸在月色的照耀下，好像笼上一层薄纱美得好像仙女下凡，我的心痛的像从心里跳出来一样。

我们知道，我们两个的婚事是不可能了。上天给我们开了个玩笑，让我们相遇又制造麻烦让我们分开。

她依依不舍地对我说:“凯哥，我们以后不能见面了，我怕他知道了会对付你”。

那夜，我们偷尝了禁果。她说我们注定成不了夫妻了，但是要把身子给我。

【棒打鸳鸯】

那夜之后，她真就不再见我。我伤心不已，愤怒在我的胸膛里徘徊不去，我每天都在她家门口徘徊。她爹是个身材高大帅气的汉子，她的美就是随了她爹。她爹一开门，见到又是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玉凯啊，你还是别等清华了。你快走吧，让五子看见了，就麻烦了。”我气愤地说“我不怕他，让他来，我正好要找他呢！”

这个时候，正好五子从炮楼方向晃了过来。他穿着一身伪军的军装，腰里别着枪，身后还跟着几个汉奸狗腿子。老远他看见我就阴阳怪气地喊“吆喝，这不是王玉凯吗？怎么了这是？是全叔没让你进门啊？啊对了，现在清华已经不稀罕你了，她马上就成我媳妇儿了，你还是快走吧！”

我正好有气没处撒，我冲上前，一手揪住他的衣领，把这个小矮个子揪到我胸前。“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清华怎么会不理我？”

这时，五子身后的几个汉奸也冲了上来，用枪指着我。我不管不顾，大不了这条命不要了。

全叔连忙走过来，费好大劲才把我俩分开。五子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气急败坏“好你个王玉凯，敢和我动手，我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兄弟们，把他给我抓回去。”

几个汉奸蹭地窜上来，就要抓我，好汉难敌四手，我很快就被绑住了。我被气狠了，抬起腿就要踹五子。全叔连声叫五子，拉着五子的胳膊，“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快别这样，把他放了吧！”

五子很生气，虽然我这一脚没踹到他，也把他恼得不轻。他整了整帽沿，对全叔说“叔，这小子欠收拾，不知礼儿，我先把他带回去教育教育，他听话了就放回来。兄弟们，带走。”

我被连推带搡地带回炮楼，被绑在一根柱子上。五子发话，先饿我两天。我对五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大汉奸，卖国贼，没种的家伙。就会欺负自己人。”五子听我这样骂他，急了，拿起鞭子就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一边打，一边骂。“我没种？你有种你干什么了？”越说越来气，皮鞭抽到我身上，五子真是下了死手，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一会儿的功夫，我身上就没有了一块好肉，衣服也被抽烂了。

五子也累瘫在地上，他把鞭子扔在一边，一边大喘气一边说，“以后清华就是我媳妇儿了，你有多远就滚多远。再往上凑，我弄死你。”

我破罐子破摔，越骂上瘾了。五子也没有了力气，于是让他的手下继续打我。

我又疼又饿，浑身是伤。嗓子干的厉害，像着火一样，身上没有一处不疼，被绳子勒的疼，伤口火辣辣地，像被撒了辣椒面，这些狗汉奸，把绳子都勒到我肉里了。

我一口气撑着，胸中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像要焚尽我的身躯，焚尽这个炮楼，焚尽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就这样我坚持了三天，身上的伤口因为得不到救治而开始发炎，苍蝇，蚊子围着我嗡嗡转。我耷拉着脑袋，身子软得像泥。这个该死的五子，不但不给我吃的，连口水都不给我喝。我口渴的厉害，嘴唇已经干的起了皮，头晕的厉害，身体发软的同时还发冷，一个劲儿的打哆嗦。同村汉奸小黑看我可怜，会偷偷喂我几口水。本来五子的说法是要关我七天，这才三天，就要了我半条命。七天，可能爹娘就得给我收尸了吧？“大洋马”还是得嫁给这个畜牲。我平时第一次怨恨自己无能，我如果有枪，有枪就好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畜甡毙了。

第四天清晨，我听见门外五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从第一天他打了我以后，就没在我面前出现过。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吗？我费劲地睁开眼，门一打开，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我不禁眯起了眼睛，这个时候，一个身影扑到我身前，带着哭腔。”儿啊，你怎么啦？你没事吧？娘来了，带你回家“。我的泪刷地就下来了。不是她！

小黑帮我解开绳子，没有了绳子的支撑，我就往地上倒，娘连忙扶住了我，大哥默默地扶住我的另一只胳膊。五子没有说话，坐在一边，眼直愣愣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啥。

【失魂人】

回到家后，我大病一场，缠绵病榻一个月。

我在病榻上得知:我爹娘为了凑赎金救我，把几十亩好地全卖了，只剩下十亩有点盐碱的地。本来我家是小富之家，这下子直接返贫。还有一件事，是我病好了以后才知道。清华出嫁了，嫁给了五子。

我一下子象丢了魂儿，每天眼直愣愣地，也不出门了。只是坐在一边发呆，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看哪里都不顺眼，窝着一肚子火想发泄。爹娘哥哥们知道我心里苦，也不怪我，都一直顺着我，而这让我有火没处发，脾气越来越大。

那几年，家里日子不好过。日伪军动不动就来抢粮，家里本来就不富裕，又加上我们哥仨都是大小伙子，吃得又多，日子越发难了起来。可是爹娘还是勒紧了裤腰带，给两个哥哥娶了媳妇。轮到我时，我是挑三拣四，对着人家来相亲的姑娘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成不了。因为，都不是她。直到1945年七月初八，日本鬼子投降了。

全村人都跑到村中心广场欢呼，大家像过年一样，穿上新衣服，买了鞭炮在村里放。一时间，敲锣打鼓齐上阵，扭秧歌的，唱戏的。大家都喜笑颜开，扬眉吐气。我从村西走到村东，再往东，往北，再往东。一路欢呼的人们，认识的和我打招呼，我谁都不理，只一门心思往前走，最后开始跑。跑到一户人家大门前，我停了下来。这是她在的地方，这是五子家。

她家静悄悄的。七年了，这七年，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提她的事。

但我知道她过得非常不好，五子经常打她，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嫁给五子后，八个多月生下一个女儿，这是那一夜，我们偷尝禁果的结晶。五子知道这不是他的种，十分嫌弃，于是把她送人了。我去偷偷看过，很漂亮的小女孩儿。眼睛又大又亮，眉眼的轮廓怎么看怎么像我。收养她的人家待她很好，我就放心了。

日本鬼子投降了，作为汉奸的五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个时候应该不知道跑去哪里藏着了。我到了她家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我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茫然了。

她嫁给五子后，除了生了我们的女儿，又生了两个儿子，现在她的大儿子也五岁了，小儿子也刚三岁。我现在去了又能怎么样？

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眼前的路又宽又长，可这不是我的路。我的路已经没有了，命运把我的路截断了！

【娶妻生子】

从她家回来后，我不眠不休想了一天一夜。

从那以后，我决定忘了她。

娶妻那年我已经三十三岁了，有媒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子，她是城里来的，丈夫死了，她也没孩子，就决定再嫁。从她身上我好象能看到清华的影子，我同意了。她嫁给我后，给我生了一儿一女。

那之后，日子一直过得艰难。我失了心，因此也不怎么想着过日子的事。家里值钱的老物件被我陆续卖光了，就这样维持了十几年。

1961年春天，孩儿她娘生了一场大病，家里也没钱给她看病，就这样她就生生病死了。

只剩我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辛苦。我有时候想啊，真不如就这样走了。可是看看两个孩子，已经没有娘了，如果再没有了爹，可怎么活呀！我就这样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1961年九月，村里来了两个老师，一个姓王的老师和她妻子，还带着他的丈母娘。因为我家就是学校的东邻，我就常去王老师家里做客。

当时发大水把村里的土院墙都泡倒了，我去王老师家就像去自己家一样简单。

1964年，王老师的儿子满堂落生。女儿玉兰喜欢的不得了，她最喜欢孩子，常去他家帮着看孩子。

王老师两口子知识渊博、心地善良，对我很是尊敬，管我叫大叔。

在那段荒唐的岁月里，王老师开始挨批斗。我儿子也组织了战斗队，我嘱咐他:阻止别的队伍斗王老师。后来王老师果然不再挨批斗。然而被批斗的经历毕竟使人心寒，王老师觉得在这里背井离乡，没有安全感，于是决定申请回家乡。

我没有想到的是，当年的举手之劳，还让王老师写进了小说里面。

不过他不知道我年轻时候的历史，更不知道我那夭折了的爱情。也许这些故事我要带到棺材里去了，只是我有点不甘心。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历经了万般苦难，一点痕迹没有留下就离开吗？会不会有后人把我的故事写成小说，拍成电影？

我特别厌恨日本鬼子，可以说我这辈子的不幸都是日本鬼子造成的，如果没有日本鬼子的侵略，就不会有汉奸，没有小五当汉奸，就没有人能阻挡我和清华了。

如果我和清华结婚了，会不会很幸福？会不会也生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那可该多好啊！这个美梦我不晓得做了多少次。

就在我74岁那年，瘫在床上多年的我听到了她过世的消息，一口气就散了。

思绪消失前，我没有看我身边围绕的儿女孙辈，我只解脱似地嘟囔了一句:“我来了……”，然后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