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纪念我的母亲

        近日转凉，趁周末阳光大好，翻出柜子里的被子翻晒，待晚上就可以换上了，映入眼帘的是柜底那床大大的手工棉花被子，那是母亲生前亲手缝制的，她跟姑姑说：”我等不到女儿结婚那天了，趁现在还可以动，就赶紧做好这被子，留她以后结婚用得上。”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舍得用这被子，每次搬家总要拿着过来。摸着上面那些细细的棉线，我仿佛看到了母亲灯下勤劳的身影。宋人苏泂曾写：”小箱留得旧裳衣，母氏亲缝衣此儿。近日着来浑短窄，猛思泉下许多时。”原来母亲已经离开我十八年了。母爱已隔遥远的山海，而山海皆不可平。

2002年，母亲因尿毒症已辗转病榻两年，我和父亲都在拼命的努力着，希望可以让母亲延缓离开我们的脚步。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我在办公室埋头工作，突然家里的电话打来了，爸爸在那一头说妈妈走了，我不记得自己如何把电话挂了，疯了一样奔下楼，一路上我在祈祷，希望不是真的，而是一个梦，梦醒来就好了。回到家时，一楼已来了很多亲戚了，婶婶哭着说:”大嫂在楼上，你去看她最后一面吧。”母亲安静躺在弟弟怀里，紧闭着双眼，再也无法回应我拼命的呼喊了。姨妈抱着我说:“孩子，让你妈安心走吧，我们要给她换衣服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亲历一个人由生到死，她像蜡烛一样在我眼前熄灭了。我和弟弟怮哭着，握着烟气氤氲的香烛不肯接受。尽管在她生病的最后两年里，我们做了许多心理准备，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还是无法接收受。谢安有云：“万殊混一理，安复觉碰殇？”我也许能轻易地接受自己可能的死亡，但却无法面对离别。

    在那几天，悲伤就像堂前的烛火飘飘忽忽，明明灭灭，眼前的一切，虚虚实实，分辨不出。 后面做法事的时候，我浑浑噩噩的，机械式地去完成各种仪式，亲朋们来吊唁时，我发现自己即使胃痛到抽搐，可是却无法哭出来。现在回忆起来，更多的记忆是留在她离开我们那一瞬间，那种好像把你闷在米缸里让你喘气、大口大口吸入米粒接近窒息的感觉，撕心裂肺。之后的几年，我的快乐也随着母亲的逝去一同消失了，一直沉浸在悲伤和自责里，那段时间看到车上，公园里，马路上，医院里，都是七八十岁老人，心里觉得为什么我的妈妈没有活到七八十岁，哪怕过了60岁心里都舒服一点。我愧疚自己没有能力和病魔斗争，留住母亲的生命；我后悔当时也许冒险给母亲做移植手续，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我悔恨自己总是那么叛逆，爱和她顶嘴；我遗憾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直到现在，朋友们说起那时的我就像一只受伤的刺猬，躲在角落中，冷眼看着身边人们的悲伤喜悦，稍一有人靠近，马上就把自己裹进那悲伤的刺里。

    虽然母亲已离去，但一直到现在我总认为母亲存在于某个平行世界、某个灵魂纬度里，我想再见她，却再见不到她，我能感触到的只是那些看似虚幻的记忆片段。在我们老家有个传说，爱你的人去世后，她为了在世亲人好，就不会让你梦见她。一直以来我无数次想在梦里找到母亲，可是从未梦见过她。后来在知乎上看到一段话：”因为您知道我怕鬼，所以您从来不让我梦见您！”当场泪崩！如果每个人是一个小星球，那么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她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就像书上说的  ，纵使再不能相见，她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

      自己亲人的离去于他人而言，也许不过是抬头仰望夜空时,恍惚觉得今夜的星星似乎更亮些。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所作所为，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人生故事，会被这个世界一点点遗忘，她曾存在世上的证据除了一块冷冰冰的墓碑，再没有其他 ，连回忆都会被消磨殆尽。可是对我们自己来说，那种失去她时的痛苦和悲伤却深深嵌刻至我们的心里，成为了永远的一道疤，纵使心中万般不舍、万般苦痛，我们却不得不学会去接受、去习惯、去遗忘，然后安然受之、痴心怀之。

-------致母亲（这首诗曾获得香港某大学征文比赛一等奖，我稍微改了一下）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的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 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 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您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 帮我把书包背上

时光回到十八年前

您还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