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2016-11-11  本文已影响0人  空人野

                         

他联系我了。

我有点生气,他怎么这个时候联系我了呢,我已经淡忘这个混蛋了。

楼顶是个好地方,绝对暴露自己又在黑夜里绝对隐藏。今晚的风不是很大,刚好能把我的头发不慌不忙的吹起来。都说夜色撩人可我觉得楼下的灯火通明和柔软的柏油马路更吸引我。看,这可爱的路都变得像波浪一样重叠起伏了,那些亮着的甲壳虫在按部就班地爬着,它们难道不知道吞吞吐吐爬的方向是要去送死吗?也许知道,怪不得这么慢这么拥挤。这些白痴的昆虫,我也顾不上你们的死活了,我自身还小命难保呢。顺手拿起旁边的酒,嘴凑上去,这他妈的黑心商家,易拉罐里就只有两滴了,这才喝了几口,还是酒已经变得像甘露一样珍贵了?现在的头好沉,好像整个上海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头上,摧残着我的脖子,万一断了怎么办,那血真的能溅三米高吗?呵,什么时候我也好奇的像个孩子了,真是个神经病。

昨天鲁曼联系了我,就像一场毫无征兆的车祸,没人预料得到,也没人想让它发生。我居然接了电话,一个一看就有点诡异的号码,我开始骂自己瞎了。

当时我正在给牛奶洗澡,把沐浴乳涂满它的全身,它好奇的追着泡泡咬,时不时的抖抖全身,溅我一脸,我开始哈哈大笑,迎着阳光把五彩的泡泡戳破,周围的一切像海绵把我一点一点的吸进去,只留下我放肆的笑声。这时手机响了,多么扫兴的铃声,好像故意设定好了时间来破坏,像绚丽的破碎的梦一样。我忍着性子跑去客厅去看,一个陌生的本地号,我不认识什么本地人,如果是推销什么的真的是太讨厌了。我撇撇嘴想放下手机,可它还是在响,似乎有什么要透过手机震出来。我犹豫着按下了接听,它没有声音。我生气了,想把手机摔了,成了稀巴烂才好,这扫兴儿玩意。后一秒,我感觉脊背一阵阴凉,那是鲁曼,在说小c,在吗。

学校旁边的小店总是最赚钱的生意,刚来这个陌生城市的时候我就曾对自己说过,这条生财之道等我有钱了之后一定要去踩一踩。我一边强装欢笑对眼前这个营养过剩的毛孩说谢谢惠顾一边愤愤地想。自从在这家店里干了以后,我觉得我似乎见过了这个世界上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身上似乎显而易见的被贴上了标签,眉眼飞扬的干净学生会礼貌的对你说谢谢,路过这个城市的游人都有着极大的好奇,也不缺那种操着一口家乡话惊骂着一杯果汁这么贵的人,心思沉重的家庭妇女总爱把眉头皱成开败的菊,少许贼眉鼠眼的人往往是穿的最体面的人,余光看到他们偷瞄我的大腿我会在心里吃吃的笑然后把眉一挑瞪回去,直看到他们迎上我的眼神红了脸更发的想大笑,看到最多的还是疲惫得梦游一样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的,眼睛淡淡扫过货架面无表情的排队结账。我喜欢看他们,但我不喜欢他们。无论上班时间他们有多大的尊严可言,到了自己扮演上帝的时候那可并不是什么完美的时刻。诺大的人群看着他们忙忙碌碌我有些想嘲笑,就像嘲笑我自己一样,蝼蚁一般活着的人是找不到归属感的。

那天下午的事我似乎记不太清了,就算我忘掉了一切我也不会忘记那天鲁曼的出现。我正在盯着趴在收银台上的一只苍蝇,观察这个小东西是否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就像我七八岁那年在我们家院子里种的凤仙花叶子上看到过一个前半身是白色昆虫而后半身是一朵小白花的玩意儿,直到今天我还认为那是我发现的新物种。有些暧昧的脚步声突然惊跑了我的苍蝇,我抬头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休闲装带着压低的黑鸭舌帽搂着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的女生,女的染着焦黄而又凌乱的头发似乎在挑拨凝滞的空气,男人的手时不时捏一把女生的屁股,女生夸张的将已经花成黑眼圈的眼瞪得圆圆的撅起嘴来嬉笑求亲。我就静静地站着,半夜十一点多的便利店只有极少的顾客,他们肆无忌惮的打情骂俏还有不合年龄的搭配都激不起我内心的任何波澜,在上海这座城市里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古怪。我又静静地看,突然觉得女生的石膏脸上一定动了很多刀,可到底动过哪里呢,看哪哪又不像再看呢又觉得哪都像。他们耳鬓厮磨地挑完东西男人示意女生出去等他结账,我看到男人鸭舌帽下有一张斯文干净的脸,恩,这年头的道貌岸然,我居然还知道这个词。两瓶啤酒,一块三明治,一袋酸奶,我正要装袋的时候,眼前又多了一盒安全套。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对我咧嘴笑了一下,往上抬了抬鸭舌帽,拿起东西走了。果然成熟男人的魅力是致命的,俩人走后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对我笑了呢还是没笑呢,摇摇头,自己笑笑再看看玻璃窗里我的倒影,然后目光停留在脚尖。

换班的女人来的时候横眉竖眼,我在心里暗自发爽,喜欢看他人丑态毕露的样子却常常忘记自己也如常人。每次下班走出便利店的时候已是凌晨,凉凉的风吹散疲惫给我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去审视这座城市,回家的路从来不需要担心只因我知道路人的行色匆匆无暇顾及他人。可那天走过第一个路口我看到了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他倚着细长的路灯面无表情地抽烟。昏黄的灯光打在他消瘦的身上,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想要找出他身上是否还停留有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学生妹的味道,强大的磁场莫名的从他身上发出。他修长的手指轻颤着香烟,火星如葬身漆黑夜晚的萤火虫,只留下瞬间的光辉。即将要绕过他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病态般白皙的脸忽然间就对我笑了,暖暖的光辉下甚至可以看清他脸上的绒毛,这次我可以肯定了,他是对我笑了。我惊讶着尝试揣摩这微笑背后的意思,绞尽脑汁想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回复,我的脚步开始慌乱了,像未出闺房的姑娘被人猜中了心事。

他是猜中了,毕竟我们都是这虚空游戏中寂寞的放荡人。

他伸出手,递给我一根烟。我盯着他,又看看烟盒上讽刺的标语,摆摆手,只是拿出了我自己的抽。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我都懂。玩弄着打火机,我站在鲁曼的对面吞云吐雾,鲁曼变得迷幻和遥远起来,他说话的声音有着跟长相不一样的沧桑感,他轻声问我便利店真的是二十四小时的吗,他渴了。

我看到他不慌不忙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刚才买的安全套,夹在两指之间冲我摇了摇,接着扔进了垃圾桶。我毫无意识的笑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举动意义何在,我感觉到我的嘴角向上扯了扯,我似乎要将我所有的牙齿都展示给他看其实我也就是这样的表情,因为没有笑意的微笑面部肌肉是不动的,我就像一个等待接受牙科手术的病人,嘴角的弧度弯的过分夸张而狰狞,这是后来鲁曼告诉我的,为此我为自己的失态难过了好几天。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学生妹跟着他,为什么扔掉,为什么跟我搭讪,为什么带我回家。我自己想我可能是被他的笑吸引了,镜框背后眼底的海将我困在了漩涡里。

后来当我在便利店上班的时候又见过几次那个学生妹,她的头被不同的男生搂在臂弯里,夸张的穿衣风格和怪异的脸让我觉得那一定是她吧,可谁知道呢,我的记性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我下班的时候鲁曼会来接我,顺便买瓶水,回去的路是寂静的,只有地面上跳跃的影子有时交叠在一起,像是跳双人舞。有时候我是下午倒得班,他也会雷打不动地来买水,我会嘲笑他喝水上了瘾,然后欢喜地跟他在货架角落里接吻。属于我们俩的夜晚,鲁曼喜欢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抽烟,怪异的背影像是骨头已经蜷缩的老头,陷在沙发里。黑着的房间又孕育出转瞬即逝的萤火虫,一个接一个,没有生命只有发出的红光。我知道他是一个有心事的人,但我找不到理由去问他,因为他从没问过我,甚至是名字,他叫我小c。我没有过英文名字,也不知道一个字母算不算,可是我没有异议的就接受了,我甚至有点欣喜,我被鲁曼这个吸引我的男人赋予了一个新名字,就好像从那一刻我就是他的附属品,这个称呼连着我都是只属于他的。上班的时候我想念,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眷恋,如同一个虔诚的教徒。渐渐的,他也发现了我的这种状态,他皱着好看的眉毛轻声细语的在我耳边说,小c,我会走的。我转过头去吻他,他皱着眉坏笑,抓着他的衣角用力握在手心到皱成一团,他闭上眼,我从脸颊一直亲吻到他的左耳,我张了张嘴想跟他说我知道,可我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好顺着脖子咬了下来。

后来的某一天晚上鲁曼没来接我,我站在店门口等了一个小时,站不住了,我就坐在门口台阶上等。我期待着远处能出现鲁曼消瘦的身影,我甚至期待医院能给我打电话说他出事故受了伤,至少这样他是没走的。慢慢的,坐也坐不住了,我起身开始回家。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屋里散发出一股酸臭的味道,像是死了一只老鼠或者饿死了邻居的小猫。我顾不得看了,径直走上床,将我的头深埋在枕头里,吮吸着腐臭的空气,回想过去的几天。知道鲁曼的名字是从房东那里,我休息的那天房东来催房租,粗鲁的敲门震落了好多门上的浮沉,我听着房东大妈鹧鸪一样又粗又哑的嗓音在叫鲁曼,一扫被吵醒的气愤起来哼着小曲做早饭,结果煎坏了两个鸡蛋。鲁曼,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字,但我觉得是。第二天,我去了鲁曼的住处,门是锁的,房东给了我的行李说是让转交。我回去之后把那些东西都烧掉了,烂俗的言情剧举动,可我觉得自己需要这么做,因为消失的你跟我的记忆不合。我大口大口地灌自己酒,大口大口地猛抽香烟,盘着腿放松自己像你一样陷在沙发里。我发现那个姿势并不舒服反而脚踝硌得疼我就放弃了,抽完最后一根烟去睡觉。我是喜欢便利店的,我不太清楚喜不喜欢你,所以睡到第二天我就面无表情惺忪着眼去上班了。

我觉得我要飘起来了,带着我那重重的头。醉酒的我有些恍惚,比鲁曼离开我那天喝的醉多了。头太疼了,似乎有只手掰着我的脑袋像想要掰开一颗苹果一样。也许我的脑子里还有一只虫,有着难看的脊背丑陋的皮,缓慢地扒拉着数不清的脚要撕破头皮钻出来。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天没等到鲁曼,我并没有直接回家。我踩着路灯的光,一脚又一脚,双眼紧盯着来路希望能看到点什么。不受驱使地便走向了鲁曼家的方向。鲁曼家的确没人,锁着的门将我拒之千里,我开始坐在门口台阶上等。等不及了,我站起来去四处街区晃荡希望能看到点什么。我的确看到了,我看到了鲁曼,看到了黄头发女学生,这下我把她的脸终于记清楚了。她站在鲁曼的对面,风吹起她宽大的衣服,空荡荡的她看起来瘦的可怜,脸上出奇没了妆。鲁曼打开了轿车的门,可能是加长过的车吧,不然看起来怎么这么气派呢,车里钻出来一个焦黄的头顶接着我看到了一张肥胖的脸,被粉底涂抹得过白的脸依然抹不去岁月给的创伤,她眉眼都皱在了一起笑着看鲁曼,我讨厌胖人特别是有钱的胖人格外像暴发户,但当我看到鲁曼搂着那胖女人的腰,她把脸靠在他的臂弯里像她女儿复刻版似的时我知道她赢了,她有我跟鲁曼都没有的归属感。我呕吐着踉跄着回了家,因为他们也已经转身走进了身后的别墅,豪华轿车也开走了,我不能独留我一个人。

我笑着回鲁曼,小c不在了,我挂了电话,拔出了可怜的电话卡。浪荡本来不是个好词,我坦然的将自己对号入座,也坦然的接受生活糟糕的馈赠,离开鲁曼或者说是鲁曼离开我之后我选择打掉了小c。我给他或者她起了跟我一样的名字,因为我记得当时的鲁曼像一个造世主,而此刻我扮演死神,我觉得我们两清了。

头疼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你忘记也能让你记起,比虚伪的我们强。便利店再方便再琳琅满目也是终归要离开的地方,寂寞的时候总是会有人能轻易走近你心里,小c是什么含义我至今不知道,鲁曼每天去接我可能也真的只是半夜喝水上瘾。这些糟糕的东西都不要管了让电话里的鲁曼去死,今夜我有的只有喝酒,大口的喝吧,像是要得什么勋章,喝饱了头更疼了,我就忘了。我又想起来鲁曼其实死在了那一夜,我去找他的路上看到了车祸。

空人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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