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上）

呼喝声渐渐平息，微风拂动，卷起一层薄薄的尘土，蒙在他暗黄色的皮肤上，沾染着汗水，流淌而下。

“呼！”他深深叹了口气，将鼓槌别在破旧的大鼓一侧，望着眼前闹腾的景象，忽然鼻子有些发酸，泪水不自觉盈湿了眼眶。

“你看，那个打鼓的哭了！”边上，几个观看葬礼的小孩指着他笑闹。

“师父，怎么样了？”一个小伙子端了杯浓茶走过来，先递给他一块毛巾。

简单擦拭了下，毛巾已经变成泥色。他狠狠喝了几口茶水，苦涩的味道灌进了喉咙，似乎也浇到了心上。

他看着送葬的队伍越走越远，视线变得恍惚起来。

很多年前，他也是跟着师父打打下手。

记得刚来那天，师父问他为什么要来做这行。

他没说话，别过头去，心里嘀咕，还不是因为家里穷。当地五种低等行业，数这行最苦最累！

师父拍拍他的肩膀，告诫他：“用心做，做好了，红白喜事任你挑着来！”

那天起，他做了一辈子白事。

第一次站在鼓前时，师父凝视着他，说了一堆话，很粗糙，也很实用，影响了他大半辈子！

敲这鼓，不要你肚里有墨水，不要你懂大道理，只要你有情，有感觉。喜事，你打得欢快点！白事，你就打悲壮点！这就行了！

从他接过鼓槌那天起，师父决定不再打过鼓。

第一次打鼓，他被骂的狗血淋头！整个唱戏送葬的队伍，调子都被他拐跑了，连整唢呐的副班，也没干过他！

“你这打得什么点？我打了一辈子鼓，名声都让你坏完了！”师父拿戒尺沾了水，抽在他背上，留下一道道红印。

入了这一行，你就得把你的心献给这面鼓！

师父知道他入行不情愿，看不起这一行。

你心里怀着怨气，你不用心，可是，你要打鼓给他听的人，他是个死人。要拿你的鼓声，赶走牛鬼蛇神！

罢了，师父挥动鼓槌，落在泛黄的鼓面上。

隆隆作响，如惊雷，如倾诉，如呼喝，如哀嚎！

鼓点砸在他的心头，看着师父舞动的背影，他心里不是滋味。

自己所瞧不起的，乃是师父心里最神圣的！

惊雷过后，他从师父手里接过鼓槌，跪在地上大哭。

他哭命运不由自己，他哭逝者难以安宁，他哭师父厚德恩重，他哭明日盼来仍苦。

从此他跟着班子走南闯北。

无论春夏秋冬，腰间别着两根鼓槌。

接到活了，无论刮风下雨，酷热严寒，他总是脱掉上衣，挥舞着手中的木槌，一次又一次，擂在面前的鼓面上。

“咚咚咚”既为逝者送行，也为过往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