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那天我第一次怀旧
我此刻写下怀旧这个词,脑海里瞬间想起了冬日暖阳下,坐在院子里沐浴在明亮阳光下拾掇袜子的姥姥。她靠在向阳的门边坐着,一个手里拿着一只脚跟处有个小洞的袜子,另一个手捏着针线,低头仔细地缝补着。院子里麻雀在枣树枝头跳跃欢鸣。我坐在她的旁边,拿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听她絮絮地说着舅舅姨姨们的调皮糗事。
记得去年新年刚刚结束,新学期如期而至,我踏着轻盈的步伐刚踏入家门,就看到妈妈拿着手机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告诉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姥姥生病住院了,她可能要回家一趟。当她还在为回家做种种准备的时候,夜里我们就接到了姥姥离世的悲讯。
电话那头小姨轻柔的声音落到我的心里,却如重锤一般瞬间让我有些许恍惚。我木纳地捏着手机,没有办法想象那个喜欢在电话那头碎碎念念让我好好学习的老太太就这么离开了。
我在安徽出生,在妈妈的叙述中,从我呱呱落地开始,姥姥就一手照顾我。怕别人送来的粗硬尿布硌着我的肌肤,她毫不犹豫地把珍藏多年的细棉床单撕成一块块尿布,一遍一遍地搓揉至柔软,再用开水烫过晒干后,才给我使用。我哭闹不肯睡觉的夜晚,她抱着我用浓重的皖北口音哼着地方歌谣轻轻晃着哄我入眠,天热的时候帮我冲凉洗澡......她迈着小小的碎步,穿行在不大的院落里,偶尔应和着电视里的戏剧来一段一唱三叹的唱腔,轻柔婉转,韵味悠长。远远地,那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记忆里镌刻成一曲让我心安的歌谣。
姥姥一直喜欢用土灶做饭。在灶屋里,她把饭菜放进锅里,坐在土灶前烧火。一条长长的毛巾折成方块罩在头上,眯着眼睛看着灶里的火,跳跃的火光映亮了她脸颊的皱纹和头巾遮不住的丝丝银发。看到我进来了,她的脸上立刻绽放出菊花般的笑纹,招招手让我坐下来,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圆圆的青翠晶莹的葡萄塞进我的嘴巴里,我让她吃,她欢喜地摇摇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一点儿的青葡萄示意她还有,让我赶快吃。看着我边吃边说很甜很好吃,她的眼睛笑成了两弯细月,里面蕴满了欢喜的细碎星芒。我接过葡萄让她吃,她高兴地含进嘴巴慢慢地咀嚼,边吃边点头,说着“葡萄好吃,乖乖懂事”的话,好像我给这葡萄加了几分糖,让她欢喜得连声音都透出几分轻扬。
我不懂全天下的姥姥是不是都有这样的磁场,和姥姥呆在一起无论做任何事情,我都甘之如饴。
我喜欢陪着姥姥一起去听戏,看戏台上穿红着绿的角儿们演绎着家国恩仇,我喜欢听姥姥讲述戏曲中的恩怨情仇,那些与我无关却在姥姥讲述中鲜活生动的人物和事件,丰富了一个个炎热寡淡的夏日夜晚。
我喜欢陪着姥姥去地里劳动,看到地里挺拔茁壮的玉米,姥姥原本颤巍巍的脚步立刻轻盈矫健,她熟练地穿行在一行行的玉米株苗里,念叨着这儿要浇水哪儿要打岔苗了,忙碌又欢快。
我喜欢陪着姥姥去集上买菜,看她粗糙的双手翻来覆去地检查,挑剔着手里瓜果的不足,声音高昂地和摊主讨价还价,砍掉个一两块钱,喜盈盈地掏钱结账,最后再让摊主送个歪瓜丑果,那一刻的她宛如战胜的将军得胜而回。路上和我分享着香甜的瓜果,吐槽着大姨买菜从不还价的“恶习”,要把她的生存智慧隔代传递给我。
失去姥姥后,我的生活依然循规蹈矩,每天按时上下学,好像姥姥离开的消息像风一样来过又走了,甚至没有像风一样留下一地痕迹。
只是,在路上行走的时候,看到有和姥姥年纪相若的老人家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放慢脚步,会下意识地看看老人家的脸庞双手,会深深吸一口气,想在她的身上闻到一丝姥姥的味道。朦胧中,我又想到去年我们假期结束离开的时候,我抱住她做最后的告别。她的身躯很小,却厚实得让我心安。她念叨着让我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我抱着姥姥嗯嗯地应着,龇牙咧嘴地笑着,告诉她我明年暑假还回来帮她浇菜,带她听戏。她粗糙的双手抚过我的头发脸庞,最后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阿泽乖乖呀,要好好学习呀!”这是姥姥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她已悄然去了天国,谆谆嘱咐却仿佛依然在耳边回响。
那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姥姥依旧慈爱爽朗,她拉着我的手说:“阿泽乖乖呀,你要好好学习呀,恁姥知道你乖着嘞,加油好好干!”那似曾相识的粗糙大手拍着我的头,我抱着姥姥泪如雨下,嘴角含着笑嗯嗯地应着她,答应她要好好努力,再次启程。我知道,姥姥永不消逝的爱给我再次出发的动力。
人生如列车,在旅程中我们不断地上车,下车,以此往复。有幸同行一程,邂逅了亲爱的家人,可爱的朋友,温暖的路人......无论我们多么留恋不舍,他们只能陪我们走过一程,然后告别彼此,奔向各自的旅程。
他们虽然离开了,但是相处时的温暖美好,经时间大河的冲刷,渐渐沉淀成一枚枚动人的琥珀,储存在记忆的宝库。当我们每一次怀念的时候,就打开记忆宝盒摩挲这些温润可人的宝石,那些曾经的快乐温暖会滋生无数的力量,温暖心灵,让我们更从容地迎着风和雨,毫无畏惧地前行。
第一次怀旧,那是人生沉淀美好的开始。怀旧而不流连,接纳而不沉湎,从往昔汲取新生力量,让我能更坦然从容地描绘更美好的明日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