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卷五·十四·章阿端）

卫辉（今河南汲县）小戚，胆大心细，气度不凡。当地有套宅第经常闹鬼，以致家人相继病故，因此急于脱手。小戚低价买入，本指望改善居住条件，不料摊上乱子，引出如下故事。

戚家入住不久，便有女鬼出没；第二个月，一个女婢无故身死；第三个月，戚妻黄昏时去园里溜达，回来得了急症，没熬几日撒手人寰。凡此种种，坐实了闹鬼传言。

小戚不信，独自住进园里的凉亭，要以实际行动破除迷信。

睡到半夜，觉得一只凉手在身上游走。睁眼观瞧，面前蹲着一个又老又胖的妇人。

小戚知道来者是鬼，伸手抓住老妇，笑问：“这把年纪了，还出来接活？”

老妇大怒，拂袖离去。

少时，西北墙角处走出一个女郎，三两步闯到跟前，骂道：“哪里来的小子，竟敢在此睡卧！”

“我是房主，何处不能睡卧？你等借住多时，既然出见，先把租金交了！”小戚说罢，裸身冲向女鬼。

女鬼大惊，转身便走。小戚穷追不舍。

白月光下，一人一鬼在园里追逐。

末了，女鬼被堵到房间，笑骂：“痴小子敢撩鬼，也不怕折了性命！”

小戚应道：“我若为鬼，更饶不得你！”

当夜，两个同宿一榻。

女鬼自言：“姓章，小子阿端。生前嫁错郎，以致家暴身死，随后葬于西北墙角，至今二十余年。”

小戚问：“老妇是何鬼？”

答曰：“是我以前的女婢，死后仍来侍奉。”

又问：“为何在此搅闹？”

阿端答道：“鬼在地下，若头顶有活人，则不得安宁，总要设法驱赶。”

说话间，天已微亮。阿端起身去了。

自此，两个住在一处。

这晚，小戚问：“我妻不幸离世，不知在地下过得如何，求你打探一番。”

阿端点头应道：“按时日算来，你妻或已转世。待我去阴司转转，好歹问个明白。”

隔夜，阿端来说：“你妻生前打骂女婢，致其自缢身亡。此案正在审理，故而尚未转世。”

小戚问：“能否请来相见？”

阿端答道：“此事容易，待我贿赂狱鬼，接她来玩几天。”说罢，唤出老妇，带支金簪到阴司接鬼。

小戚又问：“同样是鬼，为何你能这般逍遥？”

答道：“冤鬼可怜，若不想转生，阎罗王也不忍深究。”

三更时分，老妇领着戚妻归来。

小戚悲不自胜，执手问长问短。

妻曰：“案件已结，行将转世，不知如何是好。”

小戚问计于阿端。

答道：“此事由转生办负责，先烧十提纸钱，办个延期申请。”

小戚依言行事。

阿端笑道：“如此，可延期十日。”

期限将至，夫妻相对而泣。

阿端叹息：“若想运作，只能贿赂鬼主任。他胃口大的很，没有百万冥资成不了事。”

小戚闻言大喜，扬手笑道：“不就是钱么，烧给他！”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事由鬼主任亲自督办，找别的鬼冒名顶替，到底免了戚妻的转生之苦。大难已了，小戚带着媳妇、阿端过日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好景不长，阿端忽然病倒，终日神志不清。

戚妻叹息：“此为鬼病。”

小戚问：“鬼如何生病？”

戚妻应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怕聻，正如人怕鬼。”

小戚说：“我去找巫医，为阿端施法。”

“鬼聻之事，凡人岂能干预？”戚妻摇首慨叹：“此事全凭阿端造化。”

数日后，阿端倏地睁眼，泣道：“恶聻索命，命不久矣。”

小戚无奈，只得好言安慰。

当夜，阿端病故。小戚悲痛欲绝，以人礼安葬鬼身。

隔夜，戚妻梦遇阿端，其言为前夫索命，求设道场超度。

夫妇立地分头行动：小戚给妻烧钱；戚妻拿钱去请鬼僧，举办一场盛大的超度仪式。事毕，阿端入梦道谢，自言冤情化解，将投生鬼世转作城隍之女。

小戚听罢，颇觉欣慰。

又过三年，戚妻忽而落泪，泣道：“鬼主任受贿被查，将我牵扯出来。偷死事大，想我时日无多了。”

几天后，戚妻果然病逝。

小戚从此少与人言，整日独卧亭中，只盼再遇女鬼，始终未能如愿。

宅第再无鬼迹，家人安居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