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我的光
“张晋山，你那点儿破事还有脸在这给我说？今天这婚你不离也得给我离。让我给你养那个野仔子门儿都没有。”唐晓燕愤怒的喊出这些话，因为这些愤怒压得她喘不过气，这样可以解决问题也可以发泄情绪。
但是唐晓燕没想到这些话都被她仅有11岁的儿子听了去，唐晓燕一个人不想带孩子，把孩子留给了张晋山。而从11岁开始的张俞铭没有一天不在恨张晋山，或许是因为那些话，或许是因为张晋山新娶得老婆对他不好。张俞铭几乎每一晚都会梦到这个片段，分不清泪是在梦里流的还是醒了之后流的。张俞铭很想见他的妈妈，对母亲的回忆除了那一晚的大喊大闹就只剩下了那个在秋千前温柔的为他揉膝的模样。
6年过去了，张俞铭根本不听张晋山的话，当然张晋山也不是真心管他，就是让他别丢自己人，给点钱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但是张俞铭在学校打架，逃课，骂老师。张晋山每一次去学校都恨不得把他打死。
张晋山抱着小的才从幼儿园出来，一家三口和谐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是张俞铭父亲吗？你儿子在学校打架了，受伤送到镇上医院了，你赶紧过去看看。”
张俞铭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让张晋山的嘴角忽上忽下。气的火冒三丈，“这小兔崽子怎么不打死算了，整天让老子去医院接。”
张晋山新老婆心思深，赶紧趁这会儿给张晋山想办法。与其说是办法不如说是怎么把这个障碍撵走。她的手紧紧的挽住张晋山的胳膊“老张，他就不听你的话，每天都能看见他在看他妈的照片，你不如把他送回他妈那儿去，孩子也高兴啊不是。”
张晋山觉得说的在理，立马联系唐晓燕说转学过去，说张俞铭想他了。唐晓燕接了电话说“少给我送来，我现在有孩子了，跟你有血缘关系我嫌恶心。”张晋山觉得走不通，就打算转学过去给张俞铭说唐晓燕想见他，唐晓燕那边不告诉她，生活费依旧他给，眼不见为净。
一周后所有的手续办完了，明天出发去安镇。这晚张俞铭非常高兴，哼着小曲儿收拾行李，装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之外，拿了和唐晓燕的合照。
安镇比张俞铭家里那边更加干冷，刚下火车寒风就打在张俞铭的脸上。走在路上张俞铭看着掉落一地枫叶，耳机里回荡的歌曲让他觉得悲伤不已，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根本不知道妈妈在哪里，应该去哪里找。无奈之下给张晋山打了电话，要到了母亲的电话。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电话声音不停的响着，张俞铭蹲在路边，双眼呆滞的看着手机屏幕，双手冻得通红。终于在打了5.6遍手机那边传来了冰冷的女声。
“谁啊?打那么多遍？”唐晓燕满是不耐烦的语气让张俞铭心里一颤，难道妈妈不知道他要过来。小心翼翼的开口“妈，是我…”
手机那边明显愣了愣，张俞铭捏着手机的指尖泛白，眼睛看向手机仿佛看向了深渊。
“咋了？找我干嘛？没钱花了？”唐晓燕接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没有，我转学来安镇了妈，现在在火车站旁边，我不知道你在哪？”张俞铭前所未有的冷静。“张晋山这老东西还真把你弄过来了，不是给我找恶心嘛。我现在转点钱，别来找我，你自己在学校附近找地方住，之后去住校去。”唐晓燕冷冷的讲出的话让张俞铭明白了他就是一个没人要的。
接着又拨电话给张晋山。打了一遍之后没人接，但是张晋山的短信来了。‘生活费一个月转你卡里一次，别打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你妈好好过。’张俞铭又打过去传来机械的女声，被拉黑了，被自己的生身父亲。
挂了电话看着手机冷笑一声，嘲笑自己的命运，嘲笑自己对母亲抱有的幻想，嘲笑一切记忆中的事情，一阵冷风吹过来将所有思绪拉回现实。张俞铭低声道“其实我就是那个没人要的人，我就是没人要啊。”看着天空，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停在那颗痣旁边。
张俞铭打车到学校附近找了个宾馆住下，房间里也没有暖气，冰冷冷的墙壁，开空调在北方来说还不如去跑两圈。张俞铭出门准备沿着街道跑一跑，反正无助愤怒也需要一个发泄方式。跑了两圈之后手脸冻得通红，但身子到底是热了的。
“你个小蹄子跟你老娘瞎说什么？你没钱？你天天上班你没钱，赶紧把钱给我，挣钱就是给老娘花的，我生了你要感恩知道吗？”一个中年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这个空荡的街道。
张俞铭在路边驻足看着。他以为是女生工作了不给老母亲赡养费，一看那女生个子160以下穿着宽大的校服，大的冲锋衣挡住了她半张脸，瞧见眉眼非常的清秀漂亮。好像是命运的羁绊让张俞铭盯着那个女生一直看，好像又是再看和他一样的苦命人，或许女生比他还苦吧。
女生也红着脸怒吼起来：“你生了我？你问过我没，我只是个学生啊，我挣的钱除了能让我活着还能干嘛？你是不是非得逼我去死才好？”女生眼眸红的彻底，泪水在眸子中打转，双手紧紧的握着拳，指关节泛白。
“死啊，去死啊，当我没生你。死了也得把钱给我。”一句句戳心的话落在女生耳边，这些话像千斤重石一样砸在她被愤怒可怜充斥的脑子。女生哭着的嗓子喊出来“好”。一忍再忍换来的是更加过分的要求，突然发疯般的朝路上跑去。虽然是在半夜车不多但是视线也不好，她这种速度冲出去肯定要出事。
一声沉重的好，张俞铭猛地冲出去，或许是自我的救赎又或许是想救下和他同样命运的人。张俞铭一把将横穿马路的女生拉住拽到路边。说“活着不好吗？跟我走。”
张俞铭拉着女生的手向远处跑去。朝着光跑去，光那边是无尽的快乐，是父母怜爱的童年，是彼此从来没有过的亲情。跑的筋疲力尽也喘不上气。女生停了下来，拉着张俞铭也停了下来。
树下两个人的影子在不停的喘息，风吹动树叶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寂。
张俞铭先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女生眸子抬起来看着这个比她高一个多头的男孩，男孩风华正茂，桀骜不驯，耳边的头发剃得干净利落，显得人更加挺拔。站在光下面衬得更加俊朗，女生看的出了神。
张俞铭看着她一直在发呆开口道“刚才骂的挺厉害这会哑巴了？？？”
女生意识到她还没回话连忙开口“我叫黎知晓，你呢？”
“张俞铭”声音落下之后就没人再开口了。
“那个回家吗？时间不早了，明天还上课。”张俞铭问。
“不想回，你也看见了，哪有家，能聊聊吗？”黎知晓抬头问。
“可以，反正我也没地方去。”
黎知晓父母离异，父亲好赌，母亲不工作也不管她，每天就窝在那个麻将房里，时不时出来问黎知晓要钱，黎知晓上学期间在外打了很多份工作，也不能添上父亲的窟窿。压得她根本透不过气，今天晚上可以说是她17年来头一次和母亲对抗。
黎知晓突然笑着说“我爸今天早上想让我给他还赌债，我说没钱，他说你陈叔喜欢你很久了，跟你叔睡一觉爸就不用还钱了。”张俞铭听的愣神，诧异。这世间和我一样的人竟然这么多？原来天底下比张晋山还过分的大有人在。看着黎知晓，张俞铭突然觉得他一定要保护这个娇小的姑娘，好像一见钟情被他遇到了，不管她之前怎么样，现在一定要活得开心。
沉默许久张俞铭说“你念高中?”黎知晓点头“高三，快高考了。”
“咱俩一样，看你校服是晨曦中学的，我今天刚转过来，给你讲讲我的事吧。”张俞铭想用自己的经历来开解黎知晓。
黎知晓看着少年的眼睛，张俞铭没有一丝波澜讲出自己的原生家庭，这个故事仿佛发生了很久，但就是几个小时前，这个少年已经完全消化好了吗？想想自己内心难过，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张俞铭坚定的看着黎知晓“黎知晓，我们来到这个世间不是来死的，人都会死，但不是现在。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父母原生家庭，但我们可以觉得自己的未来。时间一分一秒在消逝，我们拥有的只是当下这一刻。你这一刻选择怎么过取决于你自己。你看看我，和你一样都是可怜的人，遇见生而不养的父母，但是比咱们可怜的人多之又多。你连死的勇气都有，活着有什么难？只要天还会亮，未来就属于我们自己。”
黎知晓一动不动的看着张俞铭的眼睛，这个人明明和自己一样大，但是讲的话让她觉得人很成熟。光打到了张俞铭的眼角，眉目深深的吸引人注目。
“谢谢你，张俞铭，我们是朋友了吧？”
“当然了，明天去学校还得靠你罩着。”张俞铭戏言。
“张俞铭，你是我的光。”张俞铭怔在原地。
黎知晓说，你跟灯光融为一体了。
黎知晓看着张俞铭心里百感交集，谢谢你张俞铭，不然我今天就死了，谢谢你我的光。
从相遇到高考，他们几乎每一天都在一起，一起工作，一起上课，一起复习冲刺高考。张俞铭其实并不是笨，之前只是不愿意好好考试，该听的课都会，逃得每节课黎知晓也给他补上了。
图书馆内一束光打在黎知晓和张俞铭的背影，他是她的光，她也是他的光。
复习期间黎知晓他爸又来找黎知晓商量还钱的事情，让黎知晓去陈叔家里，干什么事情不言而喻，张俞铭直接说他给钱让他爸出来。
校外的小巷口，少年头发凌乱手上鲜血直流，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来，身后落下夕阳最后一束光打在身上。张俞铭去揍了黎知晓他爸，让女儿卖身还钱，你是个什么东西，两人打在一起，黎知晓他爸被打了鼻青眼肿。“饶不了你小子，等着。”恶狠狠的丢下这句话跑出巷子。
这种事情频频发生，高考之后他们约定去山上祈福，刚好那天是黎知晓的生日，张俞铭终于等到高考结束，一早上起来又是洗头又是挑衣服的，拿着自己提前好久写好的信，信里写了他全部的爱意，两个破碎的灵魂重新修补好自己，将最好的自己给与喜欢的人。
黎知晓提前在大巴车站等着他，穿着从未穿过的裙子，她今天也要给张俞铭表白，张俞铭是他黑暗时刻的光，不是他，黎知晓恐怕已经成为一具白骨，怎么能看到美好的世间。
“哟，这不是老黎那货的乖女儿吗？叔叫了你那么多次还不来。”说着就在黎知晓身上蹭来蹭去，手上提的酒瓶子，浑身恶臭让黎知晓犯恶心。“起来，离我远点。”陈叔越来越过分，他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小混混，黎知晓看根本没办法，只能赶紧挣脱开先往人多处跑。可是陈叔一把拉住了转身的黎知晓，本来黎知晓就个子小，敌不过一个醉酒的男人。“走啊，跟叔走，让你爸少还钱，也算孝敬你爸了。”拉着黎知晓往车站后面的破旧厂房走，黎知晓边走边喊，救命，救命啊。行人看过来也没有帮她，那几个小弟说我叔教训他私奔的女儿呢。
破厂房满都是脏机器，地上流着机器陈旧的黑油，铁锈的气味让黎知晓更加惧怕，喊有用吗?根本没有人理她。胳膊扭着反抗，放开我，眼泪顺着眼角无声的落下。陈叔把黎知晓的手绑在旧机器上，开始在黎知晓脸上游走，连衣裙拉链的声音让黎知晓的恐惧达到顶峰，怎么办，黎知晓失去理智，通红的眼睛盯着那个恶心的男人，一口啐在他脸上。“滚，恶心的东西。”在连衣裙整个被拉开的瞬间，陈叔的手从后面进入黎知晓的脊背，痛苦无助，破碎感充满了黎知晓的喊声。
砰，门被一脚踹开，张俞铭和光一起进来，踢走那个恶心的男人，男人的小弟听闻声音从外面进来，一群人拿着破旧机器的铁管对着张俞铭下手。黎知晓嘶哑的声音在械斗中根本听不清。一个男人胳膊将张俞铭禁锢，另一个拿着铁棍朝张俞铭脑袋砸去。砰，砰砰三声。
黎知晓喊“住手啊，住手住手好不好，陈叔我跟你，别打他了好不好陈叔求你了。”黎知晓双手挣的全是勒痕，眼泪模糊了双眼。只看到张俞铭不再动了，黎知晓用尽最后力气将绳挣脱不顾衣服的破碎，跌跌撞撞的跑到张俞铭面前。
“警察，住手。”警察控制住那一行人，赶紧将张俞铭抬上救护车，黎知晓呜咽，跟着张俞铭去医院。救护车上医护人员给张俞铭浑身插得管子，黎知晓拉着他的手不停的说“醒醒好不好，你还没看见我今天穿的好看不好看，我还说跟你告白呢，醒醒啊张俞铭。你是我的光啊张俞铭，第一次见你就告诉你了，醒醒，不要留我一个人。”黎知晓颤抖着身子，衣服脏的，脸也是，眼泪没有落下来，极度悲伤的眼泪是不会流下的。
死者张俞铭，18岁，抢救无效，13点23分死于重度颅脑损伤，家属请来进行后续处理。机械冰冷的语音让黎知晓失声痛哭，抱着双臂蹲在张俞铭面前，颤抖着的手拉开张俞铭脸上的白布，五官已经被血迹覆盖，但他眼角的痣清晰可见。
看着张俞铭，黎知晓喊着说“你不是不让我死吗，为什么你死了，你给我起来，看着我…张俞铭，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还有我很喜欢你…
张俞铭的后事只有黎知晓一人，黎知晓拿着仅有的钱给张俞铭买了墓地，没有装饰只有一个墓碑。黎知晓给张俞铭说有家了，有人要你了。墓地离黎知晓大学不远，周末黎知晓经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就是一整天。
在医生抢救的间隙，张俞铭醒了一次，告诉医生自己的包里有信请交给黎知晓。
“你好，黎知晓，第一次见到你，我以为你是混世魔王，不管老母亲，直到我看见你校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只是个和我一样的学生。你跑出去我就只想救下你，不知道是我好心还是对你不安好心。哈哈哈哈。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我从小就没有家，直到真的确定我喜欢你之后，我就很想和你有一个家，现在高考完了，我们两个苦命人一起考到一个沿海的城市，好好学习，工作，最后成家好不好。
其实第一次见你没有给你讲完，我的母亲已经和别人结婚了也不要我了，见你之前电话才挂，她说就当她死了，我没妈了。我没妈了，你也没有了。但是人总是要有活下去的力量，我的力量是你，你那些反抗的话语让我有勇气冲出去救你。所以能和我在一起吗，我想有个家，我想和你有个家晓晓。我的光是你啊晓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比我前面10几年有意义。”
张俞铭的告白简单质朴，我想和你有个家，我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你。黎知晓在张俞铭墓前打开这封信，看完之后，将脑袋慢慢的贴到张俞铭冰冷的墓碑上。眼泪止不住的流着，呜咽着我也想和你有个家啊，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十年过去了，黎知晓带着张俞铭来到了临海的城市，将他葬在了那里。有家了张俞铭，看看这的光你喜欢吗，我很喜欢。光打在你身上和十多年前那晚一样，衬得你十分耀眼，我爱你，我的光。你照亮我的前半生，治愈我的童年，我照亮你下半生好不好。
“不要怕黑张俞铭，我在，余生我都照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