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症
21:50
“如果你挽留的话,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
“那么,留下吧。”
“不要。”
少女回头做了下鬼脸,开门离去,泪光闪烁,倚着墙缓缓地蹲了下去,任由记忆的洪流将其湮没,记忆中的他从未曾让她流过泪......
22:10
“哥哥他怎么样了?”安涟漪问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我刚刚甩了他。”
“……为什么。”
“谁让他把我忘了,还忘得那么干净!”
“他又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话我就真甩了他!”少女愤愤地说。
“……”你想好要写什么了吗?
“当然,要写的很多,我要清楚的记住他,当他恢复时牢牢抓住他的心。感动他,虏获他,占有他!”
“你真是精神满满呐,大嫂。”
“嗯,我可是他女朋友呀……,明天你打算怎么样!
“我不清楚……害怕他会变的很让人感到陌生……,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我不想变的太紧张……”
“那就让他跟着你的节奏,做你最想做的,问你最想问的,这对他也有好处。”
“……嗯”
“明天就是第七天了,你会害怕么涟漪···”少女轻抚着涟漪的头,问着。
没有回答,只有眼泪滴落的清脆回声,涟漪抬头,她,哭了。
3:50
我醒得很早,但并没有起身。昨晚有意的没拉窗帘,看着外面,感觉空间更广了些。不久下起了雪,抱着姑且一看的心情望着外面,过了十几分钟,却又不过是小打小闹,像黑板上擦落的粉笔尘埃,匆匆忙忙地飘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想转过头,或是直起身——冬季清晨的被窝让人留恋。或许因为昨天的刺激,我的头还有点疼。医生说我的记忆会在未来七天中循环地流逝,而到第七天零时,我就会死。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又是怎么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的,不过,也许是真的——映在窗玻璃上的面孔,我丝毫不记得。那张脸正重复着和我一样的表情···好乏力·····
一个女子趴在我的床上睡着,可我真的记不得她是谁,我们曾有过怎样的过去。
7:30
睁开眼,看见早餐放在床头柜上,好像是牛肉汉堡,还是猪肉的?不清楚呀?旁边的少女看着醒来的我,眼睛一点点湿润,然后眼泪就像决堤了一样不停地滑落。看着明明是陌生的她这样哭泣,忽然有点心痛,于是下意识地撑起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别哭了,亲爱的。”我努力装作与她熟得不能再熟。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笑了起来,眼泪却好像变多了。
“大笨蛋,我是···你妹妹。”
7:55
“我真没想到你刚一醒来就变成勾搭亲妹妹的变态了。”自称安涟漪的少女坐在我对面,拍着我的头,笑得很开朗,或说貌似很开朗。
她真的很漂亮,不是我女朋友太可惜了......这么一想我还真是挺那啥的。
“爸妈呢?”虽然是一个很平常的发问,自己却暗暗吃了一惊。隐隐的还能回忆起那对中年夫妇。图像很模糊,却清楚地看出他们的悲伤。
“他们去给你买药的,在一些大城市才能买到,大概明天才能回来。”
“明天···”嗫嚅着。生命只剩七天,“明天”对我来说跟十年后一样遥远。至于药,我是不抱希望的,唯愿能多看几眼那对夫妇。虽然不清楚我到底与他们发生过多少故事,但心里总像是残存着什么,有点想哭,却只觉得眼眶火辣辣的发烫。
“哥,不如?我们看一看你过去写的日记,说不定能回忆起什么。”安涟漪察觉到我的异常,用一种怯生生的语气问道,好像在试探什么。
“日记?"我抬起头。
“嗯,你一直都写得。”涟漪点了点头“可以么?”
“好。”我回答到,但得到应允的涟漪的神情却显得更加伤心了。慢慢起身,走到床头柜旁,蹲下。缓缓地从第一层抽屉拿出一摞日记本,大小各异,轻轻的放在我旁边
“以前的你,每次我提到日记时你总是兴致勃勃,但从没给我看过,没想到现在有这样的机会了·····
10:40
“每一朵晶莹的雪花,中间都有一粒灰尘。它的内在,没看上去那么完美。有时它们会随着狂风朝一处奔跑,也会拉开距离,独自消失,说不定它们是人的灵魂,即使转瞬即逝,也想证明自己,却又忽然觉得自己与周围的人如此相像而忘了自己的美······就算我只是一朵雪花,也要活出自己的几秒钟,永远不忘记自己,展现自己独特的一面·····”
涟漪默默地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我看着摊开的日记本,“永远不忘记自己。”
真是讽刺。
23:30
一个十年要结束了,还有六十年要活,六十年,挺长的。
即使不停地勉励自己,还是会觉得紧张。死是一种什么感觉?死后我又会留下什么?在最后的日子,我却忘了自己·····
我所失去的一切能够在那边的世界找回么·····
外边下起了雪,鹅毛似得一朵朵,映衬着街灯昏黄的光····
0:00
咳嗽声持续地回荡在整个病房,我挣扎想要起身,想要拉开窗帘,想要把视线所能及的一切都收入眼中。
我想起了今天陪伴在我身旁的那个女孩,安涟漪,所有的曾经,我们嬉笑过的童年,认真过的青春,还有说好要保护妹妹的未来。
眼皮愈加的沉重,我不想第一天就这样了结,我好想再看她一眼,我努力地扯着嘴角上扬,即便身体是如此的疼痛。
最后的记录
第八天,表哥没能熬到今天。医生说的很准,他只能活一个星期。最后一位陪他的是表妹,真不知她是不行还是幸运。总之,对于表哥去世这一事实,我们都是难过的。
这是我替他做的第八篇记录。本应在昨天记录就该结束的,但我以少有的强硬要求结尾。表哥是不入流的文学青年,总喜欢刻意强调文采,而我只喜欢叙述——这很简单,很清楚。
这是一种必死的病,据说表哥听到这消息后愣了好一阵。之后医生说,一周之内,他就会死,记忆会循环流失。但如果给他希望的活,或许还有机会。当然,这是我的个人简述,医生的措辞比我委婉多了。
表哥很年轻,21岁,他时常无奈地笑着,逃避着,很多人说他活得超然,但我觉得他其实是最渴求生命的。他活得十分梦幻,即使到了最后七天,即使他不停地遗忘,他也仍然像在梦里一样,那么随意,自由。七天中的每一天他都以为是得知病情后的第一天,都以为是死前倒计时的开始。他完全忘记前一天的故事,重新开始面对“倒数第七天”。我们也随着他做梦,每一天都只有一个人陪他,一天换一个。我们每个人都给他买了一个日记本,把他前一天写的换掉,把一本新的给他。我们尽力给他不一样的每一天——虽然他不记得。于是,他的日记每天都在变:与他母亲那天对话尤为的长;他父亲那天,写的更多是他的反思·····到昨天,安涟漪那天,他写的,是一种忧伤思绪。我们不清楚谁在影响像谁,但对于未来我们是充满希望的,因为他自己并没显得多脆弱。是回光返照么?无论如何,结局就摆在那,即使他的日记,结尾“总是剩余:6天”
因为以为他会活下来,所以我们也分亲疏远近排了下去。我因与他要好,排到第八名。因此,即使结果如此,我也要为他结尾。前七天的记录很长,每个人写的要点都不一样,仿佛在记录七个不同的人。也许那并不是记录,因为我们希望他能与我们写的故事一样,活下去。于是我们祈愿着,写着一份他不知情的”日记“。
一个人死后会留下什么?他又会去哪?那被称为彼岸的地方,到底是怎样的美景?我很好奇。他渴望未来,所以努力地活着每一天,只为了保持自我,才不断地写日记吧······
引用一句他日记里的话“日记,记述的是留予后人的回忆,还是对未来的憧憬?都不是吧,只是留给自己的,让自己不被遗忘的咒法书,到最后,会看到自己的一生,是如梦一般特别,梦幻。”
安涟漪那天做的事让他真正地回忆回忆了自己一生。虽然太过短暂,但也确实如梦一般。
梦会忽然被想起,忽然被忘记,但做梦的人,是真正存在过的。
再见表哥,到最后,别忘了写日记,别忘了自己。
表弟:新世界
补录:
父亲的记录:
我们接受了新世界的提议。如果真的像济大夫说的,泽旭只剩下七天的时光了的话,我们中的每个人也确实需要与他单独聊聊,给予他希望。于是我成了第一个。对于现在还在熟睡的泽旭,我并没有看出与平时有什么两样。虽然不想去怀疑医生,但我希望这真的是次误诊,只是次普通的发烧……愿神保佑吧......
七点左右,泽旭醒了,看见我的时候一脸诧异。我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简短的交谈后,我发现他已经忘却了许多——这个家、他的过去、他的女友,只记得昨天的那次检查。对此他好像并不特别在意,冷漠空洞,即使知道我是他父亲后也是如此,就跟过去对我差不多,很糟糕的感觉……
早餐前我在祈祷。直到结束,他只是坐在那等待着,没言语。我知道他也在思考,或许也在祈祷,这时我在想,说不定可以让他也明白主的恩典和旨意,脱离罪和死亡。如果他能虔诚地听从主的教诲的话,他被魔鬼缠绕的灵魂就能够得到赦免……
每当我向他提起圣经里的话时,他总是立刻转移话题,不停地,不断地,周而复始的。直到我引用约翰福音中的“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不至灭亡,反得永生。”而他的回答让我几乎绝望。
“我知道父亲所信奉的上帝是全能的、慈悲的,或许我就是因为不信而被魔鬼乘虚而入才得的病吧......我是有罪的,”信他的人不被定罪,不信的人罪已经定了,因为他不信神独生子的名,“我还是能懂书的内容的,我对书里的一些故事也有过感触。但是,虽然不知过去的我会怎么做,但现在的我是不会去信的,因为这就动机不纯了吧。信仰是个高贵的词,让人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明白有灵魂。可惜,我想要去了解的,不单是人的灵魂……”
很可怕,我不停祈祷着,请求主能够宽恕我的儿子,甚至流下泪水。“求你拯救他!求你让他不被魔鬼引诱......”(当我写这个记录时,回想当时的场景,才发现自己当时是多么的激动。身为神的仆人,我对任何一个信徒都未动过如此的情感......我是自私的,我明白了。)
“爸,我们难道不能像正常的父子那样对话吗?我的时间并不是很多……”我的儿子这么说着。
身为人父,我更加不够格啊……
我是主的仆人,主告诫我要爱自己的家人,但是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也希望能够救赎他的灵魂......如果能救他脱离撒旦的手,就算他对我不满又算什么......但是,这也许是我作为父亲与自己儿子度过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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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我让儿子度过了糟糕的一天,希望之后的各位能够注意……
病情发展得比我们想象的快,希望各位能耐心地陪伴泽旭。我想,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我就要好好地跟他交流交流,就像他说的“正常的父子”那样对话……希望各位能给他希望,让他快乐。以马内利之神与你们同在。
第一天记录者
安可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