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表现=计算能力?
观察表明,生命游戏和110号基本规则都能从简单的初始位形演化出十分复杂的模式。两种元胞自动机都被证明能够进行通用计算,不严格地说:可以将任何一个计算机程序“编码”在初始位形中,自动机就会在一定时间后输出原程序的运行结果(当然还需要适当的解码)。例如,原则上我们可以用它们来运行任何你喜欢的电脑游戏,只要给予适当的接口。
Wolfram等人认为,这种强大的计算能力解释了它们的复杂表现,反之亦然,具有类似表现的系统都有通用计算的潜质。他们进一步提出:既然这些通用计算的系统都是相互等价的,宇宙中所有的复杂现象都可以视作起源于110号基本规则这样简单的模型,从而达到一种特殊的大统一关系。
这种等价关系显然是经验猜测,但将其当做定论认真对待的研究者大有人在。例如,混沌边缘的概念即来自于计算机科学家Langton对元胞自动机的研究,后者的结论是只有参数λ在某个临界点附近的元胞自动机才能进行通用计算。作者用刻意强调这种特性类似统计物理中的相变和临界现象,来试图泛化这一结论。
可是其实原论文根本就没有作出通用计算的证明,只是证明它们的长期统计特征表现得“像”110号基本规则,也即是不能被归为简单的周期型或无明显规律的随机型而已。但这种程度的相似不足以将对110号规则图灵完备性的证明迁移到它们身上。或许由于Wolfram人为地将类似规则全归为相对重要的一类(即所谓Class 4),误导读者以为这类规则都共享着其中一员——即110号规则的特征。但自此,临界现象和计算能力间就被“复杂表现”给连上了稳固的纽带。
要严格讨论计算能力的问题,首先要分析通用计算是不是复杂系统独有的显著特征。答案是否定的。
即使是寻常的硬球撞击都和生命游戏或110号基本规则一样能进行通用计算,因为只凭弹性碰撞已经足以构造Toffoli逻辑门了,而这种门能组成的线路是图灵完备的。
这点的推论之一是很多格点气体模型也可以进行通用计算(C.Moore, 1995),既然格点气体被认为是成功刻画了现实流体的特征(除了个别不现实的对称性缺失),Moore其实证明了:哪怕是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气流都有生命游戏的计算潜力,后者根本不稀有,也不能作为系统复杂程度的说明。
类似地,二维以上的伊辛模型也已被证明具备通用计算的能力,可这并不表明伊辛模型所能涵盖的大量体系都有110号基本规则的有趣特征,现实中也没有人随手拿起一块磁铁加热到居里点附近就当CPU用的。
究其根本,乃是因为虽然我们证明了使体系做出有用计算的初始位形存在,但这类位形在自然环境下出现的概率可能是极低的,属于极端特征,所以从体系的典型表现中看不出来。因此,单独把通用计算这个特征拿出来,是没用的,这个体系或许会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平庸无奇的表现上。
110号基本规则曾被嘲讽为“从未产生过像真实蚯蚓般复杂的现象”,但批评者的理由却是计算只在人工系统中存在,与自然界的复杂现象无关,这就比Wolfram错得更加离谱了。真实的原因是110号规则中这些现象是极度罕见的,以致于我们至今为止都没发现实现它的位形。但就自然界中计算无处不在这件事,Wolfram并没有说错。只不过他没有说:正因为这种无处不在,所以相关现象间可以完全不相似,即使从统计角度看也是如此。
要说明一个自然体系能进行“计算”,需要至少两个条件:
(1)计算是高效的。如果运行一个程序需要设置的体系基本单元(粒子/元胞)数目十分巨大,那么对应该程序的初始位形随机出现的几率就很低。从而只有透过外界的精密操作才能让系统计算该程序。
(2)计算是可逆的。根据Landauer原理,计算非一一的逻辑映射的系统必须是耗散的,于是持续的不可逆计算都需要相适配的外在驱动机制(我的电脑需要以适当的设备供电才能工作),因此通常只能人工实现。
110号基本规则和生命游戏虽然图灵完备,但它们不是可逆的。
反过来,能产生复杂表现的体系也不一定能做通用计算,这点即使是限制在元胞自动机内部也是成立的。
不过,如果一个元胞自动机规则表现复杂,那么严格证明它不能做通用计算会比较困难。
虽然如此,判断逻辑映射是否一一却相对容易。而证明计算的低效则可以通过高效仿真这种自动机来实现。例如,如果自动机在t步内的行为总可以被运行时间log t的程序完全预测,则该自动机就不可能做高效的通用计算,否则预测它的程序就可以在对数时间内做到这些事,但对数时间不可能实现线性时间的所有任务。
总之,自然系统的计算能力和复杂表现分开来看都是很有价值的课题,但两者间的联系就未必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