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叶子的记忆

现如今，神仙叶子凉粉是家乡的有名美食，街边摊有卖的，各种档次的饭店里也有卖的，且在中高档饭店里售价不菲，最高可达每份100元。当地各色媒体也时不时有宣传神仙叶子的文章或者广告，说是它不光可以食用，还有清热下火以及其它数十种药用功能。

可是我一见神仙叶子凉粉，就本能的反胃，这皆源于我对它并不美好的记忆。

我小时候，吃了很长时间神仙叶子凉粉，那一年，连续一个来月都是拿它当饭吃的。儿子听我说小时候常吃神仙叶子，便惊奇：“哇，老爸，你不是说小时候苦吗？咋老吃好东西？”儿子的话令我感叹不已，总是不由自主的会想起那年的光景。

那是1978年春天，以往甚少遭荒年的我们生产队竟然青黄不接了。原来是77年春播时节，在公社的干部扩大会上，老队长据说政治立场有问题，被当场撤职了，新上任的队长好大喜功，便在77年将夏、秋粮总产量上报为40万多斤，是76年上报产量的两倍多。后来听人说，不知是他不懂还是有意为之，反正是将洋芋、红薯、萝卜、白菜之类全部按毛重充作主粮申报了产量。

生产队自然得到了公社和区上的表扬，但是由于申报的产量翻翻了，公、购粮任务也就加码了。交完公、购粮后，社员们的口粮每人仅剩下不足200斤主粮。因此，78年春天队上的所有人家都一下子青黄不接了。由于我们队以前从来没有吃过救济粮，救济粮指标报上去后迟迟没有回复。阴历三月中旬，眼看着好些人家快要断炊了，被撤了职的老队长便私自跑到公社去诉说队里的情况。公社派人核实后，才将救济粮指标给报了上去，等救济粮下来时，已快收麦了。

因此，队上大多数社员在阴历三月下旬便一颗粮都没有了，就都挖野菜吃，但队上共计400多口人呢，哪有多少野菜可挖？便又有些人开始将稻谷糠和麦糠磨碎后煮了吃。后来有日，有人发现一个丈人家在下高山（属于另一个公社）的社员背回来了一背篓青树叶子，便问是什么，那人起初还不肯说。但他不说问话的人就不让他走，他才不得已说了：他背的是神仙叶子，可以做凉粉吃……。

关于神仙叶子的消息很快便在队里传播开来，于是，社员们便三五成群的去下高山摘神仙叶子。我父亲便在一日与几个社员相约去了下高山。东方天边刚泛鱼肚白时他们就出发了，可是晚上都快月上中天了，他们还没有回来。这可急坏了母亲，她一直站在场院边，时而就着月光纳几针鞋底子，时而朝场院下那条破旧的公路尽头张望。那时母亲正怀着小妹妹，站得久了便支撑不住，就在院边的那颗核桃树上靠一靠。因为舍不得点煤油灯，屋里黑，我跟大妹妹不敢在屋里呆，就也站在母亲跟前。偶有一个人影从公路尽头的山梁那边冒出来，她便大声喊父亲的名字。可是失望一次又一次朝她袭来。我便看见她不停的拿袖子擦眼泪。

后来，我和大妹妹实在是又饿又困，也就不怕屋里黑了，便怯生生的回屋里睡觉，可是母亲却依然站在场院边等着父亲。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醒了，翻身坐了起来，却见昏黄的灯光下，父亲和母亲正坐在一个大木盆旁在洗着绿油油的树叶子，这便是神仙叶子。

第二日，我们家便吃上了神仙叶子做的凉粉。没有什么调料，只拌了盐和野小蒜。我实在是太饿了，狼吞虎咽下去了两大碗，硬是没尝出是什么味道。后来顿顿都吃神仙叶子凉粉，我便觉得它特别难吃，首先看起来就不好看，颜色就像是土巴，其次，吃到嘴里又是苦的，还不是一般的苦，我那时候已吃过好几回中药，知道药的苦味，但我觉得神仙叶子凉粉比药还苦。

连续吃了十来日神仙叶子凉粉后，我一看见它头就疼，死活都不肯吃了。可是又没有别的可以吃的东西，我饿了一顿后，只得又硬着头皮吃了起来。所幸这样过了一个来月后，救济粮终于下来了，尽管给我们家只供应了45斤包谷，但这已让一家人大喜过望了。慢慢的，自留地里的青菜、小葱之类也长了起来，可供充饥了。于是，靠着这45斤包谷和自留地里的青菜、小葱，我们家终于熬到了收麦、挖洋芋的时节，饥荒算是过去了。

但是，神仙叶子却成了我心中一道始终无法抹去的阴影，无论今日它如何被人们赞许和宣传，我却很难改变对它的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