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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往事(二)

2021-03-07  本文已影响0人  天光云影共徘徊吗

      四爷家的院子在我们家前边,是新建的四合院,崭新崭新地。四奶长得白胖白胖的,像个地主婆,她爱笑,可笑起来一点都不温和,笑里藏刀似的,对我不坏,我一个小孩子家,与她井水不犯河水。

      有一年春节,她多给了我一些压岁钱,她说我学习成绩好,奖励我的,这一点好,我到现在还记得。

      四奶四爷都是医生,家境自然不错,大儿子喜欢摄影,开个照相馆,镇上总共就两家。他照相技术高吗?我到今天还怀疑。

      我在他那里照过两次相,第一次我和妹妹一起,都穿着天蓝裤子红上衣,我一脸稚嫩,妹妹更是童真无比,这张照片现在还留着,上边已磨掉了一片色彩。

      母亲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很生气,对我说这相照得真难看,你的两只手都都缩进袖筒里了,你叔他怎么也不提醒一下,这明明就是看不起我们家没有男孩子嘛。

   

      母亲觉得自己很苦命,换亲过来的,本来都很不如意,生的第一个女儿刚满月就夭折了,回娘家住了好久才慢慢平复,我是她生的第二个女儿,养我的时候特别操心,生怕再走上一个孩子的老路,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父亲气喘吁吁地背我去镇上医院,医院不开门,父亲艰难地翻墙进去。

        我妹妹是晚我三年出生的,计划生育正紧,一家人本来就生计维艰,正经的白面馍馍还没吃上,又被罚去几十块钱的家底,就这样还没罚够,大队干脆把牛皮粘房子的破门拉走了,母亲怕被抓,躲在野外的瓜棚里,我则被寄养在大姨家。

        大姨是个基督徒,每天晚上双膝跪地,虔诚伏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祷告,仿佛要把十句话合成一句说。

      大姨最小的儿子比我大三岁,刚出生就没了爹,我上五年级的时候他在我家吃饭,离学校近。他数学学得好,偶尔教我解数学题,不过他很早就辍学了,去新疆打工,帮人摘棉花,一去三年未归,挣了七千块钱,娶下媳妇盖了房子,完成了大姨最后的心愿。

      大姨是个旧式女人,五个孩子她谁也帮不了,遇事没注意,孩子们全靠老大帮老二,老二帮老三成家立业的。

    成家归成家,家里底子薄,到如今,表哥们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活,紧紧巴巴地,想改变家族的命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成功的案例凤毛麟角,土地贫瘠,怎么容易长出茂盛的庄稼呢。

      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吃苦,大姨是童养媳,有个地主出身的恶婆婆,大姨凡事都低眉顺眼,不敢自作主张。

      我没见过大姨夫,大姨三十多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大姨一个人风风雨雨几十年,如今八十多岁了,又被儿媳气得患了痴呆症,常常神思惶恐,都说善有善报,大姨人善良,却没什么好报,也许是她性格太懦弱,只好忍辱负重了吧。

    我妈也信基督,到现在仍是,跟大姨一个强调,连气也来不及喘,想一口气把对上帝的哀求都说出来,听后让人怜悯。

      我没有这种信仰,不知道信起来会何等虔诚,因为信仰母亲一周有三个早上不吃饭,我怜惜她胃不好,但她一意孤行,在她心中,大概没有谁能取得上帝的地位。

      父亲本是不信主的,我上学的时候曾多次和他联合成统一战线,义正词严地以科学的名义征讨母亲,那时候不懂母亲内心的苦,也不懂信仰是她生命的支撑。

      妹妹长得漂亮,从小就是,可母亲回忆起来,却没多好的印象,说妹妹小时候像个外国人,深眼窝、鹰钩鼻子,我和大我几岁的傻姑姑编成歌谣来嘲笑她。

      妹妹不是男孩,母亲满心在我之后生个儿子,让她能在家族面前挺直腰杆子,在一番提心吊胆东躲西藏被罚得家徒四壁后,得到的仍是一个丫头片子,母亲的心很沉,家里的长辈重男轻女,母亲觉得那就是轻视自己,母凭子贵,千年真理。

      很多时候,人的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时代如洪流,裹挟着你向任一个方向走。

      后来,母亲又生过两次孩子,都没能留住,其中一个是男孩,因为计划生育太紧,请个接生婆在家里生。

      那一夜,母亲的叫声撕心裂肺,喊着要留下孩子,不管大人,母亲多年期许十月怀胎终于有了即将出生的男孩,是舍了命都要保护的,可是接生婆对这个胎位不正的孩子无能为力,大人自然要活下来的,那些年田间地头的死婴扔的到处都是,接生婆见怪不怪了。

      母亲的胃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月子里没有孩子,只有泪水,把忧郁都压在心里,化成了病,我记得,母亲没事就躺在床上,直到我毕业有了工作,她的身体才渐渐好转起来。

      如今快七十岁的母亲心情好多了,我和妹妹都有了殷实的家,但每每谈到过去,都像揭起一层层的伤疤。

      而今,周围的老邻居都在为子女拼命挣钱做饭带孩子,父亲母亲却悠然享受自在的生活,时代好像在补偿受过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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