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探春: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在《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中,探春的“咏白海棠”受到了宝玉的好评。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三姑娘探春一向是一个灵秀在眉头,浩气存胸口的姑娘。
她是不可多得的明白人,在同这些丑恶的,束缚的事物作斗争的时候,她不是一个“秋闺怨女试啼痕”的女孩子,而是一个女兵。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寒草”在这里可以翻译成“秋草”的意思。
夕阳和秋草把室内的门带上了,青翠的苔藓铺满了雨后的花盆。
这个“青苔”还真的是经常在这些姊妹们的诗文里出现。
比如宝钗“咏白海棠”中就有“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黛玉的《桃花行》中就有“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苔藓一般会在有一定的散射光线或半阴环境下生长。
当然,最喜欢的是潮湿环境。
它们生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却生生不息。
尤其是这句“苔翠盈铺雨后盆”,更凸显其生命力顽强,好养活好生长的特点。
在这里,我是把“寒草”认为是“秋草”的意思的。
在唐代刘长卿的《长沙过贾谊宅》中就有“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在秋草中独自寻觅已经不在这里的人,在秋天的林子里只能见到西下的夕阳。
置身于“秋草”和“夕阳”的环境下,更容易让人心生物是人非,人去楼空的悲凉之感。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其实这句话翻译的时候可以调整顺序为“精神是玉难比洁,肌骨为雪易销魂”。
难以跟白海棠如玉的精气元神比谁更洁净,它用雪做成的肌骨也容易使人沉醉。
在《红楼梦》第三回《托内兄如海酬训教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这一节中就有探春的外貌描写:
“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因为先前在赏析黛玉和宝钗的“咏白海棠”诗作时发现了她们笔下的“白海棠”有她们自己的身影,所以认为在赏析探春的“咏白海棠”诗作时也可以朝这个方向考虑一下。
比如黛玉笔下的“白海棠”就是“秋闺怨女拭啼痕”,宝钗笔下的“白海棠”就是“珍重芳姿昼掩门”。
探春笔下的“玉是精神”、“雪为肌骨”的“白海棠”其实也像她自我的真实写照。
她是一个内外兼修冰清玉洁的姑娘。
虽然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可是她对生母赵姨娘的所作所为是十分厌弃的,因为自己是努力追求上进的,而且非常在意自身的清白。
她的神情气魄就像那个“姽婳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她理家的时候可以展现出非凡的杀伐决断的才干与魄力,“抄检大观园”的时候也可以因为嫉恶如仇扇了王善保家的。
探春“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芳心”本意为“具有香气的花蕊”,不过也可以有“美好的心灵和情感”的引申义。
“三更”是“子时”,即“夜间十一点至凌晨一点”。
对于“倩影三更月有痕”,我的理解是“三更月(映照)倩影有痕”。
(白海棠)的中心一点香蕊是娇弱无力的,三更的月色映照在它曼妙的身姿上留下了痕迹。
不过看到“芳心一点娇无力”的“娇无力”时,我立马想到了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写杨玉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那句话。
真是“出浴太真冰作影”,难怪“从此君王不早朝”。
“娇无力”无论是形容花还是人都是表现出那种娇柔之美,让人不得不去怜香惜玉。
同样是在月色下的花影,黛玉的“咏白海棠”就是“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赋予了花儿她自身“多愁善感”的性格。
而探春的就是在三更的月色下尽情展现自己的娇艳。
月光下娇艳的花儿,又容易让人想到昙花一现的惊鸿一瞥,因为昙花喜欢在夜里开。
不过昙花的开放真的是刹那芳华。
只是在夜色中开放,又能有几人能够欣赏到你的哪怕是刹那芳华呢?
或许孤芳也只可自赏。
也或许此番意境就像“张三影”张先在他的《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中写的“云破月来花弄影”那句话。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缟”是“未经染色的绢”或者就是指“白色”。
所以这里的“缟仙”就像是“身着白色衣裙的仙女”,代表了“纯白无瑕”。
“羽化”在这里应该是一种说“能飞升变化成仙人”的行为。
就像苏轼在《前赤壁赋》中的那句“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不要说身着白色衣裙的仙胎可以飞升成仙,我此刻正在黄昏里被很多情绪萦绕着吟咏白海棠。
黛玉“咏白海棠”中没有说是“缟仙”,说的是“月窟仙人缝缟袂”。
白海棠就像在月宫中缝补衣物的仙女。
或许也正是“缟仙”所以才“缝缟袂”。
都是代表了纯白无瑕,就像黛玉平时穿一些淡雅素净的衣服。
当然,她们都是借“白海棠”表明自己是纯白无瑕的内外兼修的。
只是探春笔下的“羽化登仙”是否也是表明了她自己想要努力争取自己生活自主权,追求自由的心境呢?
在宝钗的《临江仙·柳絮》中她是用“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来表达“像鸟儿一样跟着风飞到想去的地方”。
而探春其实也是想逃离的。
探春因为探春曾说过:“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
所以三姑娘探春在黄昏里吟咏“白海棠”的多情又何尝不是她对自己命运的感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