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时间睁开眼
家族里去世了一位奶奶,回老家吃丧酒。
我对她并没有印象,爸妈说起来我也不认识,真的还是惭愧。
但是村里又去世了一名老人,这让我有些惶恐。
想起小时候,村里的老人最让人尴尬。
两排老人拿着小凳子坐在路的两边,整整齐齐。你从中间过,一位位老人行起注目礼,她们比你还了解自己家的历史。
我记得小时候在我出去玩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位老人,她裹着脚,皱纹多的不像话,据爸妈说她已经九十多岁了。
直到群,我还看见她坐在那懒懒的晒太阳,我从她旁边过,她正在敲着自己的腿。
那双裹脚,每到雨天就会疼,我见过她的裹脚,骨头都已经坏死,狰狞恐怖的不像话。
酒席上几桌老人坐在一起,爷爷奶奶赶不到,就没有出现。
他们坐一起聊着家常,时而逗逗周围的孩子,一群孩子和一群老人,这不知道是多少时光的差距。
我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那朽去的古木,我不知道他们面对自己同辈人一个个离开的心情。他们的表情乐观积极,好像真的看淡了生死。
家里是卖电器的,母亲突发奇想说要兼开一个小卖部,但家里人也没有反对,在乡里卖电器并没有多大的经济收益,大家默默答应了母亲。
母亲说干就干,立马就去进了货,在家门口打开遮阳伞,弄来老旧冰箱,摆上小摊,又是冰淇淋,又是各种小零食,因为靠近学校,效益也还可以。
某天,母亲不在,我帮她看摊子。
我坐在小凳子上百无聊赖,晃着身子,看着来往的行人发呆,因为是周末,所以人很少,就在我快要抓狂的时候,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奶奶拄着拐杖走到小摊前。
我心里激动,终于来人了,待会可以向母亲吹吹牛,就说自己可以卖出东西。
老人离摊子有点远,一只手拄着拐杖颤抖的很厉害,我发现她居然裹着脚。
我生怕她一下抖倒在地,连忙站起来。她目光在小摊子上来回扫视,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想她可能是在找自己能吃的吧。
她不靠近摊子,因为逆着光,我也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得到她头上盯着的鲜艳的粉红布,白色的发丝从缝隙漏出,在阳光下可谓是熠熠生辉。
突然,她顿了一下,她往前走几步,但是还是离摊子有点远,她指了指一包沙琪玛,用沙哑的声音问:“这个多少钱?”
她突然说话,声音沙哑不清,我还在发愣,突然没反应过来,连忙回了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老人突然不说话,她呆在了原地,我看不清表情,但是我也慌,连忙想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你是不是问这个多少钱?”我主动问到,盯着她逆光的脸,阳光刺的我很难受。
她可能没听清我说什么,但是只能确定我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
我终于看清她的脸,她的脸很黑,是一种油污在太阳下晒了很久的颜色,很干燥,凸起的脸颊上仿佛是一层黑色塑料注满空气的饱满,没有水分,他额头上满满的皱纹,几缕白发在额头上晃晃悠悠的。
她浑浊的目光有种羞涩和急切的询问,好像在问我说什么。
我恍然大悟,她没听清啊,我提了提音调,“你是不是问这个多少钱?”
她听懂了,连忙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孩子想买玩具,大人突然问他是不是要买玩具时的表情。
一种羞涩的恐慌感,这个词让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这个啊,五角钱”我声音又低了下来。
她突然眼睛睁大,又是那种急切的询问,我一愣,连忙说:“这个五角钱”
她慢慢后退几步,把拐杖靠在小摊上,双手颤颤巍巍的在解衣服纽扣。
因为裹着脚,双手又抖,我越发感觉她要摔倒,连忙走出去,虽然我不清楚她要干什么,但还是说了一句“我帮你”
她瞬间停住,抬起头看向了我,浑浊的眼睛仿佛出现了光亮,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立马回过神,摇了摇头,于是干脆不解了,一只手从衣服的下摆伸了进去,身子弯曲,让手伸的更深。
我很好奇她在干嘛,就站在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身子越发弯曲,她一只手拉着衣服下摆,一只手不知道在拿什么,顶着烈日,我没有不耐烦,我真的很是好奇她要干什么。
好久,我都不知道多久,她颤抖着从衣服里拽出一个小钱袋。
钱袋好像很久远了,有些发黄,但是红色的布料仍旧显眼,上面绣着一只红色的燕子。
我感觉很新奇,第一次看见这种物品。
她伸手从里面掏出了一叠纸币,纸币折的很好。
看着那叠纸币,我突然醒悟,原来她是要付钱啊。
但是她好像又愣住了,拿着那叠纸币不知道要干什么。我很有耐心的站在那,我也好奇她要干什么。
她好像很纠结,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手指摩挲着纸币。
就这样很久,她直接把那叠纸币递给我,抬起头,我看见了她流了泪。
晶莹的泪珠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顺着脸颊留下,好像干燥的塑料上粘上了早晨的露珠,但是依旧干燥。
我愣住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有些手忙脚乱的接过去,“不用这么多”
她点点头,但是仍旧没有把纸币收回,而是看着我,浑浊的眼睛让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那泪痕依旧让我感觉慌乱。
我好像突然明白,从中拿出一张五角,把剩下的钱细细折叠好递给她,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有耐心。
她好像笑了一下,颤抖着接过纸币,又细细的把它放进那个小钱袋,但是她没有把她放进衣服里,可能是不想让我久等。
我依旧站在原地,那时候的我比起驼背的她高着很多,我不知道该干什么,说什么。
她也没有说话,依旧站着,有些无措。
“哦哦哦”我连忙反应过来,转身把那包沙琪玛递给她。
她也立马接过,有些感谢的弯了弯身子,然后拿起拐杖,颤着身子转身离开。
中午的烈日当空,照射在她的背上,我看着她的背影,依旧有些空灵感,我好像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她的所作所为,如身处云端的轻飘飘,如在梦境的空灵思索,那一刻我只觉得万般皆苦。
去年过年,路边一棵李花开的正茂盛,就在那个裹脚老人的附近,我一直想去跟她聊聊,却始终没有付出实践。
今天回家,老人不见了,他们门上贴上了挽联,我觉得好像是她的。
那棵李花已经长满了树叶,李子被摘走了。我看着那棵树,想起了《深河》里的妻子,妻子病重,指着窗外的树说,“生命绝不消失”
明年的春天,那棵李树肯定又会开花,李花白的像雪,但是载重它的主人不知道是哪一辈的人,早已经消失在时间里。老人也不会回来,不知道多久会坐在那敲腿。
消失就真的消失了。
那些消失的人不知道是否真的看清了生死,生命能否真的像那树一样,时间长河里是否真的能念念不忘的有了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