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乐事
宇中静树:
你好!
岁月尘封了一些往事,掸去其上的尘埃,曾经的欢乐便流露出来,在眼前散发开去。
半大孩子的时候,一些夜晚,会同大人一起磨些黄豆,另一些夜晚,会磨一些辣椒,于今回想起来,我不只是在其中充当了一个帮手的角色,那也是我成长的一部分。
媒油灯暗红的光影下,母亲的脸红彤彤的,笑意盈盈,神情专注而温柔。她不急不慢地添豆子或辣椒,动作优雅,像是在播种,仿佛磨盘是块菜地,她在撒菜籽。
她会轻声细语地安慰鼓励我,甚至于啍起歌谣,用歌声传递欢快。她会时不时问我累不累,要不要停下来歇息一会。而我总是想逞能,想尽快完成任务去睡觉,就把磨推拉得飞快,这样不仅易疲劳,还很容易把手磨出茧,继而磨破出血。
为防止我的冒进,她就估摸着时间,隔三差五让我去给她倒杯水或是拿点东西,或者干脆喊父亲把我换下来。我吃上一两次亏,也就懂得了其中的诀窍,明白了一步跨不到天边,学会了把劲使均匀,细水长流。
那些单调的寂寞的时光,在磨盘咬合声中一点点转走,一点点转走的还有沿着缝隙流出来的豆浆或是辣椒浆,以及我的兴奋与汗水,它们像蛇一样蠕动,消失在时光的黑洞里。
那些古老简朴的劳作工具,传承着祖辈生活的智慧,它们流传了很久。当我像祖辈一样便用它们时,恍如在与历史的文明握手,一经握手,便是接受着传承。
接受传承是个奇妙的过程,身处其境时,以为会了就是得到了传承,只有会多会少、熟不熟练的区别,但快乐是没有区别的。
时隔数十年,回忆那些情境,却又是另一番体会。那些接受传承的时光更像是一种药水,它浸泡着性格,使之更经久耐用。
那些时光并不曾远遁,只是被新的时光封存。任何时候再打开它,它依然可以拿来使用,可以把自己沉浸进去,产生新的领悟,滋生出许多新的东西。
但磨传承到我们这一代似乎气数已尽,于今它难得一见,既便在某个展览馆里见到,它也已经不是曾经碾磨粮食、碾磨生活、碾磨时光的磨了,它只剩下了象征意义。
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科技的日新月异,催生了无数新鲜刺激好玩的新产品,我们的孩子无需接受磨的传承,更谈不上去沉浸了。
四十不惑之后,人生的功夫多在消磨之中。同一性质的事干上十年之上,同一些人处上十年之上,甚至更久,我们就不再天真地以为可以一口吃成胖子,于人于事,我们需要慢慢相处。
日子多像一台磨,我们不紧不慢地推拉着。纵然时光不再回到从前,磨已经滚落到历史的杂物堆里,但它的传承却永远留了下来。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磨是平实的生活写照,用心去打磨,便是快乐的源泉。高大上也好,鸡零狗碎也好,都可以一点点磨成生活的原浆,提供各式各样独特的味道。
掸去岁月的风尘,欢乐原本是如此简单,平凡,质朴,它只是愁不得,急不得,求不得而已。
人间四月天,光阴如磨转。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