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对外汉语这七年
3月份到啦,来到了我的学生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如果日后心血来潮读个博就另说咯),心里总还是产生了一丢丢微妙的感情,有不舍、留恋,也有期待、憧憬,这种感觉就像是手里拿着一根来不及吃掉的棒棒糖,吃掉它,面前就豁然打开了一扇门,告诉我——
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这个“成年”,不是生理意义上的18岁,而是在社会的定义上,离开7岁就进入的校园,整整读了18年书,迈进社会的“成人礼”。
而为了顺利迈进这个“成年人的社会”,我怀着小小的勇气但又忐忑不安,希望找到第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也因为几乎确定80%的可能性要转行,今天撤回了出国申请,才想,我得在毕业之前,写写我的专业,纪念也好,答疑也罢,总得留下点什么。
诗、金钱和远方——是对“对外汉语”最大的误解
我的专业是“汉语国际教育”,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我还没适应这个名字。因为2011年的夏天,刚刚高考完的我,在志愿单上填下的名字叫作“对外汉语”。
2013年,在我的大二结束的时候,”对外汉语“专业从本科开始改名为”汉语国际教育“,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我还是更习惯“对外汉语”的称呼,所以请允许我使用这个原始的名字。
这个专业在我高考完的时候尚是新兴,不曾想在六七年后的今天成为了一大热门,从本科到硕士,在中国各大高校遍地开花。
然而时至今日外行人问起来仍是小心翼翼地:“你们这个专业到底是干啥的?”
我的回答也总是小心翼翼:“嗯……教外国人汉语的。”
这个答案通俗易懂,问者大多能够心领神会。
然而接下来的问题必是:“那你的英语一定很好吧?”
每每遇到这个问题,我总是有点无奈,也有点不耐烦,我的英文好不好全赖自我修炼,和我读什么专业着实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于是,我得微笑一下,说:“是啊,不光英文好,我们还都选修小语种呢!”
对方这才一边赞叹一边心满意足地停止了。
这个问题,从我上大学那天起到今天,作为每年的必答题,也回答了7年了。
七年后的今天,我站在毕业的当口,想要暂时和我的专业告别。
几乎每年,各大新闻媒体主流刊物都会大力宣扬“汉语热“(Mandarin fever),作为非本专业的你,一定也逐渐熟知了”孔子学院“、”汉化英文“这些名词,并且常常听到”X国将汉语列入公选课(必修课)“、”扎克伯格重金为女儿聘请中文老师“等等这些新闻,对外汉语行业一派春风拂面、生机勃勃的模样,仿佛这是一个有无限就业机会的捞金行业。
据说——
全球有1.5亿汉语学习者;
在国外各级各类机构学校正式学习汉语的学生有650万人;
来华学习汉语人数每年10万多人;
全球汉语教师需求100万人;
国内专职对外汉语教师几千人。
……
(数据统计来自北语张黎教授演讲)
但是,这也仅仅是“据说”。
越来越多的外专业学生,在这种声势下,跨专业考研到了“汉语国际教育”专业,恰逢国家大力扶持,汉教专业借着政策的春风,开设的高校和招生人数都逐年增多,从一点星火,到大有燎原之势。
而有意思的是,考到“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的研究生,大部分并非本科”对外汉语“的学生,而是来自各行各业,比如各个小语种、汉语言文学、英语专业,甚至环境工程类的理工科专业,大家凭着外界的宣传、自己的脑补和一腔热血,一头扎进了汉教专业,以为在这里,可以实现某些梦想。
2年或3年之后,大部分带着热血而来的同学,悻悻然铩羽而归,觉得当年脑子进水。
在大四面临毕业和考研的选择期间,我就意识到了专业就业的问题,这种表面上的欣欣向荣,掩盖了”供大于求“的真相,国内市场并不需要这么多对外汉语专业毕业的本科生和研究生。
我们来理性分析一下:
1、大部分来华学习的留学生集中在各大公立高校,高校有自己的专职汉语教师,而想要进入高校,最低门槛是博士;
如果你是硕士,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考博,二是进入高校作为兼职外聘教师存在;
外国学生多集中在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或者沿海旅游城市,考虑到生活成本,兼职外聘显然不是一条长久之路。
此路堵死。
2、1.5亿学习者不是吹牛也不是夸大,只是分散在五大洲七大洋……也就是说,对外汉语的市场仍旧在海外。
截止到2016年,共有140个国家建立了513所孔子学院和1073个孔子课堂;
中外汉语教师总数达到43550人;
派出教师、志愿者16100人;
国务院侨办、文化部每年也外派教师。
……
貌似需求量和渠道很多。
但是,汉办规定,志愿者在同一个孔子学院或课堂最多留任三年,加上很多外派志愿者都是在读研究生,考虑到毕业和论文问题,大部分一年就会回国;转为公派教师的条件是两年海外工作经验,留任时间延长,可问题同样是不能长期留在同一个国家。
这就决定了本专业的浪漫主义色彩:
如果你向往一个人漂泊流浪在世界各国的感觉,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可大部分人到了一定年龄,总想安定下来。
这就麻烦了。
为了能够在海外长久安定,我们有了第三条路。
3、在国外找到一个能够接收自己的当地学校,脱离公派系统,前提是你需要考当地的“教师资格证”,一般还需要读一个教育硕士(一般北美或澳洲为多),如果想进高校仍要读国外的博士。
总之,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深造”似乎是我们最光明的唯一选择。
那么,既然在大学毕业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前,我就清醒地认识到了这种现状,为什么还是义无反顾留在了本专业,又接着读了研究生呢?提早转行不好么?
Emmmm,这里面的原因我会在part2讲。
当然不是因为我脑子进的水
这些年来,业内每年都会有这样的声音出现:对外汉语(汉语国际教育)的出路在哪里?
就我研究生期间的同学来看,比起其他专业,毕业的流失率相当高,很多人跨行跨得相当彻底。从金融到地产,从媒体到中小学,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今年毕业论文中期的时候,院长推心置腹跟我们多聊了几句,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一手创办起的汉教硕士点,现在却有点痛心:“我们的学生考研分数不低,能力不差,是我们的培养模式不对吗?是老师不好吗?”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对外汉语专业,是一个和国力,和政策唇齿相依的专业。
大概没有哪个专业,和政策的动态关系这么密切了。
前些年顺应政策的大规模扩招,带来了麻烦重重的后果,直接影响了本专业的含金量和就业率。
很多高校盲目开设对外汉语本科专业,而审核也宽松通过,却忽视了本校几乎没有几个留学生的实际情况,学生在学校期间四年都没有实践机会;
很多高校跟风设立“汉语国际教育”的硕士点,又大肆扩招,更加重了本专业人才的饱和,而某些不合理的课程设置,不专业的师资力量,更是培养出了一批这样的“对外汉语”毕业生“,他们缺乏——
有效教授汉语的能力;
课程设计和开发能力;
教学研究和反思能力;
专业继续学习的自我提高能力。
很多人到头来,只是手握薄薄的毕业证书,就匆匆走进了就业市场。
而大量不怎么专业的“对外汉语毕业生“,开始屡屡碰壁。
说到底,尽管供远远大于求,真正优秀的汉语教师还是极其匮乏。
也正因此,对外汉语这么大的圈子里,仍在坚持的,并且做出些成绩的人其实寥寥无几。
不谈驻扎在各高校的大牛教授和专职教师们,仅说社会上和我们一样的本行业人士,有“对外汉语人俱乐部”的创办人李鹤鸣老师,有元任汉语的烨子老师及其团队,有辗转多年尝遍业内酸甜的刘志刚老师,有从菲律宾到英国现在仍在海外的艳君老师……这些“前辈”都和我们年纪相差不大,但坚持多年的所需的毅力和身心的辛苦,恐怕也只有本行业的同学可以体会。
很多人会把“对外汉语”局限为“教师”,其实不然,中小学教师和对外汉语教师完全属于两个不一样的教学体系,使用不一样的指导思想和教学模式,面对不一样的学生,对外汉语专业的学生毕业去做中小学语文或英语老师,算是转行吗?
不能更算了。
但是教育相通,大部分同学转行后也成为很优秀的中小学老师。
以下几种不属于转行——
中文应用
非学历教育
外语应用
文化交流与传播
所以,诗、远方、金钱,对外汉语行业可以给你,但是,也需要你做出忍受孤独和长久漂泊的准备。
然而转行也不是那么顺利。
因为专业“改名”和“归属”的问题,汉教专业到底属于文学硕士还是教育硕士?这个争论从未停止。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公务员考试的一刀切,直接拒绝。前些天徐州女硕士因专业不符遭拒录的新闻如果移植到汉教专业,绝对发生得非常普遍。
比方说,在这半年我和我身边的同学就分别亲身经历了好几家体制内的单位“专业定性”的诘问和审核落马。
大概最不甘心的就是,因为一些奇怪的政策,你根本无法获得入场比赛的资格。
于是自我安慰,无妨,反正我也不想后半辈子就在北京的民政局给结婚离婚的夫妻盖章。
其实,在就业问题上,我们所艳羡的“别人家专业”,当事人也各有各的苦恼不满,好像这年头吐槽自己的专业才是政治正确。
换个维度想想,专业真的那么重要吗?能够代表一个人百分之几的能力?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人不能永远靠着母校的辉煌名声过活,工作多年后人们提起你仍旧提起的是你的母校而不是你本人,大概是一种悲哀和失败了。
对外汉语专业给了我什么?
现在再把时间线拉回去看看,我进入“对外汉语”专业可能是一种宿命。
(对不起,马克思爷爷)
高考填报志愿提前批,A类一志愿填了H大对外汉语专业,B类一志愿填了J大对外汉语专业,不管怎样,我都会被这个专业毫无悬念地录取,所区别的只是我的大学会在“厦门”还是“广州”度过。
后来我去了厦门。
不管怎样,我一直都感念在H大度过的四年,对外汉语专业作为H大的特色专业,加上学院外国学生比中国学生多的事实,给我们创造了得天独厚的实践条件,从大一就开始混在留学生堆里搞活动打比赛,大二就有机会独立带国外项目,大三就可以选派出国实习,大四还有对口的合办孔院。
总之,只要你不懒着,跳起来够一够,就有源源不断的机会。
而在华大,我也遇到了对我影响深远的好几位老师,比如“大BOSS”T老师,前院长C老师(到今天写硕士毕业论文又绕回C院长的研究范畴,简直缘分),本科毕业论文导师、著名文字学专家F教授,旅居日本多年的LIN老师,以及不能更可爱真诚的辅导员老师们等等。和他们在一起交谈,从未有过师生之分,谈天说地,推心置腹,他们的人生经历和智慧也总是不吝教给我。
可以说,H大不仅在专业和实践上让我提升了自己,还因为兼容并包、会通中外的气氛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的人生态度。我对“对外汉语”专业的情怀大概也是从本科点滴培养起来的。
还交到了相交一生的朋友到了大四毕业的当口,又因为本科几次到泰国的经历,对泰国的天然好感,对专业的真诚热爱,这才选择了曼谷的孔子学院。并且先斩后奏,先参加出国选派,又参加研究生考试考到中传,出国前才报告爸妈。
也是很任性了。
但如果当时选择了校办的另一所奥地利的孔院,可能现在的人生岔路又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谁说得好呢?
生活常常就是这么有意思,陶杰在《杀鹌鹑的少女》中有这样一段话:
“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做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泰国一年,算是我正式从学校迈入职场的第一步,在这一年里,我迅速成长,脱去学生的稚气,学习处理办公室人际关系,练习从不良情绪中自我解救,培养健身习惯,学习做饭,习惯自己照顾自己,重度孤独症患者也学会如何让没人陪的生活变得有趣。
所以,很多人会问我,对外汉语专业给了你什么?
或者,现在哪怕想去一所北京的普通中小学做语文老师都不如师范生来得容易,你后悔吗?
因为很多同专业的同学都在表达这种“后悔”的情绪。
这个问题,我还真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平心静气地说一句,
不后悔吧。
对外汉语专业带给我的,是不一样的多国文化的碰撞体验,看到许多不一样的人文风景,让我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人是这样生活的”;
在一个国境线上的小城,下飞机后看到的“野旷天低”,刻在心里很久是跨文化交流的思维模式,让我哪怕在跟本国人(包括同学、父母、恋人)交流时,都更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避免了很多“自我化”的独断专行;
是更加开阔的国际视野,让我变得胆大而富有勇气,愿意接受不一样的新鲜挑战,推及生活就是喜欢尝试不一样的事物,培养起更多爱好,生活也越来越有趣。
这七年,我教过的15个国家的学生们(除了14年在普吉岛是小学生其他都是各个国家的成年人),其中不乏某国某部门的政要,某国某国社著名记者,某五百强的高管等等,去年参加的一个业内很有名的暑期项目,也有幸遇到了一批世界上最聪明的大脑,和来自全国乃至美国的对外汉语行业的优秀同事。
可以这样说,很多我的“学生”除了汉语不如我说得好,在其他方面(双商、人生阅历、学术修养)都远远优于我,我在他们身上学到的东西和看到的新世界,远远超过了我交给他们的几个生词、语法和篇章。
而学习着世界上最难的语言之一,他们仍能像孩子一样葆有对汉语和中国文化的好奇心,常常是最令我感动的部分。
和很多学生因为三观的契合,成为多年的跨国好友。
有一些学生虽然因为FB失去联络,但仍旧存在于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知道你唱出来了哈哈)
而这七年在专业能力上的自我培养和工作中不得不广泛涉猎的工种、培养起的新技能,也让我在不管面对任何种类的工作的时候,都能静下心、沉住气,尽职负责地做到“力求完美”,并且因为跨行业常常碰撞出不一样的解题思路和头脑火花。
去年12月,正值找工作进行到很纠结的一段时期,我问L,你认不认为放弃多年专业转行是一种浪费和可惜?
他认真回答,不认为。因为在学校学到的东西,早就超出了专业课的范畴,专业培养起的解决问题的能力和工作思维,才是“上学”最大的收获。
大学如此,研究生亦是如此。
并且有了更大的思想上的跃迁。
所以,我想,我已经回答了你们经常问的“对外汉语专业带给你什么”以及“你后不后悔、甘不甘心”的问题。
比起年幼时想要去全世界流浪,我现在更加热爱并且留恋祖国(发自内心),因为这里有我爱的人,想吃就能吃到的中国菜,并且能够带给我更加广阔的成长空间。
而我的同学和师兄师姐们,也有很多仍坚持在教学一线上,比方说干脆到美国读了教育硕士嫁给美国老公每天教美国孩子的S学姐,
在柬埔寨呆了两年永远笑眯眯的美丽姑娘P(今年要去法国读书了),
跟项目到哈佛大学实习的Y学长,
去了泰国就没再回国的另一个Y同学,
辗转了三个国家,还要去瑞典读博的的R哥,
本是华裔,回马来西亚后还一直坚持华语教学的W……
他们都是我心中很酷的人!
在业界,他们尚是不知名的个体,但是,这份坚持和永不消磨的情结,值得我对他们深深的敬佩。
在这条路上,仍旧有新鲜的血液不断注入进来,愿对外汉语的花园长青。
七年,不是一个结束,而是全新的开始。
再说了,人生这么瞬息万变,说不定哪天,我又回来了呢?
不管你是不是对外汉语专业的同学,欢迎在下方留言,想听听你们内心的声音。
有时间打算为遇见过的学生们写个专题,有的学生真可作为人生某一阶段的导师。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