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英老师

题记：也许，卑微的人，才总是念着人一粥一饭的恩情。

  阳光在叶子上轻飘，闪烁，那灼人眼的，是童年。

我精细丝滑，款式好看的黄白色上衣，配上白裙子。花衣裳，和黑色摆裙。都是农村孩子们没有的，我蹦蹦跳跳地穿出村去，直到学校，那样一整天都满满是愉快的。就好像喜儿戴上了红头绳。

  父亲那时候还在进修学院，他读着书，便有了很多周末来家里的同学。有些是驻守乡村的老师，更多的是城里来的老师。乡下的老师，周末得回家务农，顺路就进来侃谈一会儿。

  而城里来的女老师，她们长得既非常漂亮，又非常有爱心。她们带着好奇心，来看看大山，以及能把人压倒的穷困。

  欢音老师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姑娘，鹅蛋儿脸，大眼睛，会发光，会说话。在电影院黑沉的气氛，银亮的幕布投屏下。她塞我手上一些糖果，瓜子，小板栗子。

  我怯怯不肯接，她笑着，让父亲应允。放入我的口袋和手心。回家后，我们把每一粒都视若珍宝。

父亲大概因为一篇作文而接受过他那些同学的捐赠，怜悯，以及同情。没什么好回赠的，他就从家里跳担花生去。或者圈里逮几只下着蛋的母鸡。

那时，欢音老师家里的条件最好。小区有单位分的房子，独生女儿聪明伶俐，比我们小些。

城里孩子长得快，少不得好看的衣服裙子。她很多新崭崭的好衣服，就那么随着老爸送一袋去，又背一袋回来，这样到了我们手上。与之而来的，还有她餐桌上的菠萝，苹果，和葡萄。

  在乡下，我们种了有巨峰葡萄，那是有一年春节走亲戚时，我们路过一坡葡萄园，剪枝回来扦插的。

菠萝，苹果却从来没有见过。只觉得香味异常。

  我们能从新色亮水的衣服上，也能从新鲜奇特的水果中，看到她的温暖和舍得。年轻，漂亮，美丽，善良，任何词汇都无法形容她的美好。

她像画中的人那样，不仅有着骄人的容颜，还有着博大的母性的，对他人，对弱者的关怀。

  不知道为什么，我时常喜欢向父亲打听她的消息。他们毕业以后的事情，大人的事情。未知，像阳光照在叶子上，闪动，跳跃。充满了脑袋。

  就在我们长大过程中的，某一年，欢音老师再度和其他同学一起来家里。我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睛更大更凸了，像白胖胖一条金鱼。

  那肤白是煞白，眼睛鼓鼓的往外冒。竟然有点吓人。

  那一年，父亲说，欢音老师病了。

  什么病，严重吗，我问。

  甲亢，听说很难好。

  那次在我家，她关心地问我，长大后要干点什么，想考什么学校。

湖师大吧，我犹疑着回答她。

她表现出难得的高兴，同父亲道：你这个娃子出息，她考了学校，我定要来吃酒。要是她嫁人的喜酒，我就不来的。

也许她并没有改变我们的命运分毫，但是少年的梦想有了可安放的空壳。

  关于这个病，我只知道，她的身材，样貌都有了大的改变。走在大路上，越大不容易认出她来。

  不久以后，听说欢音老师当银行长的丈夫出轨了小秘书。不再着家了。病痛和情变，使得那个漂亮又善良的女人跌入了冰渊。

  她一怒之下，写了材料递到她老公的上级单位。她老公被调查免职以后，两人就离了婚。

  几十年里，她一个人带着女儿，直到她女儿在某音乐学院毕业，在外工作，结婚。她也没再找个合适的伴儿。

  倒是挣钱非常努力了，除了工作以外，还卖茶叶，各种保健品。一对一给人孩子补习功课。投资股票，等等。

  让人唏嘘。

  她身上那种敢爱敢恨，快刀斩乱麻的果敢。还有她的蓝孔雀般的开阔与骄傲，不是谁都能有的。

  父亲突然缺钱得厉害，说起前年借给欢音老师三万块钱。以及数次拉伙入股的东西，或者被人卷款逃了。或者亏损。说得他连连摇头叹息。

  阳光还在跳跃，叶子已经失去光泽。明明亮亮的光，已经散到了角角落落。蜷曲着，堆积着，渐渐失去原来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