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我们的谈话不会被人偷听吧?」

2018-12-21  本文已影响489人  明白君是明白人

1.在苏联最黑暗的时代,作家们要么缄默不语,要么趋炎附势。为了躲避秘密警察的审查,有良知的作家甚至要背下自己的作品,将手稿焚毁。

2.布尔加科夫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创作出了《大师与玛格丽特》,用戏谑、讽刺的语言,诡异、怪诞的故事对他的时代进行反思。他说:「怯懦是人最主要的罪恶之一。」

3.在一个魔鬼横行的时代,良知在何处显现?谁能得到救赎呢?

01.

「我放弃了姓氏」

「我是大师。……我再也没有姓氏了,……我放弃了姓氏,同样放弃了生活中的一切。」

这是苏联小说家、剧作家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Mikhail Bulgakov)写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的句子。

《大师与玛格丽特》是一部怪异的书。主人公大师(The master)在书的三分之一处才出现,而玛格丽特(Margarita)则是到了全书过半以后才登场。整部小说里,主人公真正所占有的篇幅不足四分之一。这种对小说结构的反叛,已经造就了它的魔幻现实主义底色。

更魔幻的是,作为一部后来为人们所追捧的世界名著,它不像一般的名著那样措辞优雅、思想深刻。它充满了诡异的故事、残忍的凶杀、荒诞的情节,语言调侃戏谑、幽默讽刺。它如同通俗小说一样,能够迅速抓住读者的眼球,让读者拿起来就放不下。

▲《大师与玛格丽特》作者: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  译者:白桦熊  出版社:中央编译出版社 | 出版时间:2017年

《大师与玛格丽特》的整体情节并不复杂。它有三个主要的故事线。第一条主线,是写魔鬼沃兰德(Voland,即撒旦)和他的仆人们在莫斯科兴风作浪。他们除了杀死了官方文学的代表柏辽兹(Berlioz)、让青年诗人伊万(Ivan)进了精神病院,还大闹剧院,将剧院的工作人员瞬间变到了远东地区,把许多人变成了疯子,还烧毁住宅和外币交易所等等。

第二条主线写大师和玛格丽特的爱情。大师是一位作家,他写出了自己满意的作品,内容是关于耶稣(书中为约书亚Yeshua)和本丢·彼拉多(Pontius Pilate)的。玛格丽特因大师的才华爱上了大师,离开了自己优越的生活和她的丈夫,心甘情愿跟随大师。大师则被人告密,下了监狱。出狱后,他一怒之下烧掉了自己的手稿。为了使玛格丽特幸福,他决定离开她,就逃到了精神病院,并在那里认识了伊万。

第三条主线则是耶稣和本丢·彼拉多的故事。罗马帝国的地方总督本丢·彼拉多在处理耶稣的案件时,并不认为耶稣有罪,想要赦免耶稣,却因恐惧大祭司和犹太民众,不得不判处耶稣死刑。事后他为耶稣复仇,派人杀死了犹大。可他的灵魂两千年来仍没有得到安宁(相传每年都要被撒旦从坟墓中挖出来蹂躏尸骨)。

▲电影《大师与玛格丽特》(2004)中的彼拉多  

这三条故事线,一直到书的最后部分才联系起来。是时,魔鬼沃兰德要在莫斯科召开一年一度的盛大舞会,他必须找到一名叫玛格丽特,有贵族血统的女人作为女主人,直到找到了本书的女主人公玛格丽特。玛格丽特当时失去了大师,不知道大师已经万念俱灰地待在精神病院,为了找回大师,她参加了沃兰德的舞会。

在沃兰德的帮助下,玛格丽特与大师团聚。大师烧掉的手稿得以复原。

最终,大师与玛格丽特一起死去,并得到上帝的赦免,让他们永远生活于宁静之中。大师在结尾处也结束了彼拉多的痛苦,让其灵魂得到了安宁。

小说采用三条线索并行的方式,时而将时间推向过去,讲彼拉多的故事、讲大师和玛格丽特,时而又讲沃兰德的种种「恶行」。在三条线索相遇之际,小说也迎来了高潮。

在小说中,核心人物就是大师,一切矛盾纠缠似乎都起于大师,最后也跟随大师一样消散。是大师在牵动所有的情节,可布尔加科夫却偏偏对这位「没有姓氏」的大师着墨最少,这是为什么呢?

02.

「超现实主义的狂欢」

也许,大师说的「没有姓氏」、「放弃了生活中的一切」,不仅是小说主人公出场之时的自我介绍,同时也是布尔加科夫对自己的定位。

大师就是布尔加科夫自己。

大师生活在怪异、反常的世界里,布尔加科夫生活在斯大林时代的黑暗中;大师烧掉了手稿,布尔加科夫也曾烧掉了手稿;大师有他的玛格丽特,布尔加科夫也有爱他、理解他的妻子。甚至,大师由于被两位评论家举报才进了监狱,而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布尔加科夫的身上。

布尔加科夫,这位生活在苏联最黑暗的时代的作家,一生之中虽未遭到真正的迫害,却始终生活在恐惧和压抑之下。

尽管如此,他却是斯大林时代为数不多的敢于发声者。作为一个曾经参加过反对布尔什维克的「白军」(内战中的资产阶级军队)军人,他没有与其他同伴一样流亡巴黎,而选择在祖国继续生活。

在他写出《坏蛋》《狗心》这两部讽刺苏联政府的小说而被列入「反革命」之后,他还敢向斯大林打电话、写信要求自己的权利。在信中,他对斯大林说:

「身为作家,既然对于祖国已毫无用处,我请求苏维埃政府本着人道主义原则,慷慨地给予我自由。」

意外的是,斯大林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给了他工作。但此后不久,布尔加科夫作品再度遭禁,他一气之下烧掉了已经完成的《大师与玛格丽特》的手稿。

直到1931年,他才凭着记忆重写了出来,一写就是9年。

▲还是年轻军人的布尔加科夫  

1966年,《大师与玛格丽特》的删减版在苏联出版,这已经是布尔加科夫去世26年之后的事了。而它的完整版的真正面世,则是在他逝世33年以后。他终究没有看到自己最伟大的作品被世人所知。

这部伟大的著作虽然没让作者在生前体会到成功的喜悦,却让全世界感受到了文学的力量。它一经付梓,就使苏联的文坛爆发了地震,民众疯狂地抢购它,甚至在生活中不时引用其中词句。

后来的作家们,则将这部书誉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先声,「超现实主义的狂欢」,二十世纪俄罗斯最伟大的著作等等。

乍一看,《大师与玛格丽特》更像是一部恐怖、悬疑小说。而仔细阅读之后则会发现,它不仅是一部具有魔幻色彩的政治讽喻小说、反乌托邦小说,更探讨了宗教、道德、艺术、心理学等多个领域,具有非常大的能指性。

03.

「现在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有」

在小说明显的故事线之下,隐藏着的最主要的隐喻,就是对整个斯大林时代的隐喻。布尔加科夫借由大师的视角出发,对斯大林统治下的各阶层都进行了批判和反讽。

首先,他讽刺了他的同事们,那些为斯大林服务,为社会主义体制服务的官方文人。他将撒旦称为沃兰德,就是基于对这些人无知的讽刺。

▲电影《第七封印》中的死神形象(左),在欧洲传统中,死神的降临一直是经久不息的主题,如电影中的这个场景,描绘了死神在和骑士下棋,骑士输了就要死去,在《大师和玛格丽特》中,死神也与仆人下了一盘棋。

沃兰德这个对撒旦的称呼,只在歌德的诗剧《浮士德》中出现过一次,很难被一般读者注意到。当大师和诗人伊万在精神病院相遇时,伊万给大师讲述他遇到的沃兰德如何预言了官方文人领袖柏辽兹的死亡。大师马上就指出,那个沃兰德就是撒旦,然后讽刺说道:

「(柏辽兹)毕竟是个读过几本书的人啊!……怎么可能没认出他呢?」

继而,他又对伊万问道:

「您甚至连歌剧《浮士德》都没听说过吧?」

大师和柏辽兹、伊万的反差,极大地讽刺了当时苏联的官方文人不学无术,却以拍马屁和举报、告发为业。而布尔加科夫本人就正是因为两个评论家的告发,才烧掉了《大师与玛格丽特》的手稿。

其次,布尔加科夫在书中讽刺了苏联的民众,这些民众胆怯地生活在斯大林的淫威之下,互相检举揭发,彼此为敌,而且自私、嗜钱如命,显示出平庸之恶。

在书中,魔鬼沃兰德用法力占有了剧场,并表演了魔术,金钱从天而降,人们纷纷去抢。第二天,当这些观众使用这些钱去买东西的时候,却发现这些钱变成了无用的小纸条。

在这场魔术表演中,还有值得关注的地方。沃兰德把剧场的管理员请到了舞台上,问观众要如何处置他,观众们大声喊着让沃兰德扭下他的脑袋,沃兰德照做了,观众又起了怜悯之心。寥寥数笔,布尔加科夫写出了平庸的大众胆怯、自私又残忍的面目。正像沃兰德所说:

「我根本不是什么演员,我只是想看看莫斯科的众生相,而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去剧院观察。」

他还说道:

「更重要的问题是:城市里的人内心有什么变化?」

再次,布尔加科夫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时时刻刻都在不遗余力地讽刺苏联的审查制度和秘密警察。就连彼拉多和大祭司谈话的时候,大祭司都要问:

「我们的谈话不会被人偷听吧?」

可见在极权统治之下,人们生活的胆战心惊。这种情况下,民众互相的检举揭发不只是为了钱,更多的是一种自保,人与人之间是敌对的。而官员不断地表忠心,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就像彼拉多对罗马皇帝的表忠心:

「这世上还没有过比当今圣上提贝里乌斯皇帝更伟大、对人类来说更美好的政权,现在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有。」

这样的论调在当时的苏联也是随处可见,每个人都必须承认苏联的合法性,以及它所带来的美好生活。

在沃兰德于剧场变魔术的时候,也讽刺了秘密警察的制度。当一个观众要求知道魔术的真相时,沃兰德的仆从们不但没有告诉他,反而说出了他与其他女子有不良关系,使他当众难堪,这即是效仿苏联当局的做法。

▲电影《斯大林之死》(2017)的片尾,暗指苏联秘密警察对人民的监视和迫害,还有对「反革命」分子身份进行的消除,类似《1984》中的「子虚乌有」。

最后,布尔加科夫还讽刺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斯大林。当然,在那个时代,讽刺斯大林是极其危险的事,虽然苏联当局的文化素质非常有限,可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在书中,魔鬼沃兰德有着两重性,他有时影射着斯大林、列宁,有时又是正义的。他正义的时候为民除害,并使大师和玛格丽特最终团聚,并得到了宁静的生活。他是布尔加科夫理想中的撒旦,用上帝一样的公平给予了不同的人不同的结局,给他们进行「最后的审判」。

而在魔鬼的正义背后,却又有着对立的隐喻成分。沃兰德的那些仆从,都是罪不容诛的恶魔,但在沃兰德的面前卖丑、搞怪,极力讨好沃兰德。他们是沃兰德实现目的的左膀右臂,是斯大林的贝利亚(Lavrentiy Beria)、希特勒的希姆莱(Heinrich Himmler)。

▲电影《斯大林之死》(2017)中斯大林的左膀右臂,从左至右分别为贝利亚、赫鲁晓夫(N.S.Khrushchev)、马林科夫(G.M.Malenkov)、莫洛托夫(V.M.Molotov)。他们是斯大林的亲信,靠努力取悦斯大林来自保。

此外,沃兰德有着「时有时无的口音」,正如斯大林的格鲁吉亚口音。沃兰德从始至终几乎没有直接杀死过人,都是发出指令。这些都是布尔加科夫影射斯大林的「铁证」。

《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世界,是「诺大的广场淹没在人海中」的世界,是社会主义红潮下的荒诞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大师只能在精神病院中生活,而骗子却在文化领域如鱼得水。就像书中那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世上没有比失去理智更糟糕的不幸吗?」

04.

「第七种论证」

不过,《大师与玛格丽特》不只是一部政治讽喻小说,宗教的思考也是其核心。

它一开篇就引用了《浮士德》当中的诗句,就连女主人公的名字也与《浮士德》中浮士德的情人同名。在《浮士德》中,浮士德的爱情是失败的,他没有拯救他的玛格丽特。而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是玛格丽特拯救了大师。

▲电影《大师与玛格丽特》(2004)中的玛格丽特,小说中,玛格丽特为找到大师,不惜与魔鬼结盟,她涂上隐身的魔药,为大师报仇,破坏了两个举报过大师的评论家的房屋。

布尔加科夫本人就是神学院出身,他对宗教再熟悉不过了。他很清楚,《浮士德》是一部带有异教风味的诗剧,而与《福音书》的内容有所出入。但他完美地使《浮士德》中的意象与基督教中的典故相符合。

他笔下的魔鬼沃兰德出自《浮士德》,但他的随从黑猫的名字「河马」却出自《圣经》中的《约伯记》。他对本丢·彼拉多的描写,综合了四部《福音书》的内容,进行了一定的延伸。其目的都是要瓦解苏联的政治骗局。

在他看来,只有宗教的「第七种论证」才能彻底打破苏联的神话。这「第七种论证」有别于托马斯·阿奎那的论证,是直接用神迹来实现的论证。沃兰德和他的仆从正是用神迹的方式冲击了苏联所信奉的「科学」。

书的开篇,官方文学代表柏辽兹就在给诗人伊万证明耶稣是不存在的。沃兰德正是在此处出场。他一出来就质疑了柏辽兹的观点,说自己不仅见过耶稣,而且彼拉多审判耶稣的时候他还在场。这让柏辽兹产生了疑惑,他认为眼前的沃兰德是个精神病患者。

可紧接着,沃兰德就预言了柏辽兹马上将死于有轨电车,并身首异处。果不其然,柏辽兹旋即身死,而且所有细节都像沃兰德说的一样。

▲电影《大师与玛格丽特》(2004)中的耶稣  

当然,「第七种论证」不会真的出现,但它揭示出了苏联赖以生存的理论的漏洞。那就是,苏联信仰的唯物主义虽然在自己的范畴内看似可以解释一切,却解释不了人存在的意义,解释不了生和死的不可控制。也正是因为人的位置的缺失,才导致了苏联这一乌托邦的种种罪恶。

当青年诗人伊万引用马雅可夫斯基(Vladimir Maya kovsky)那句著名的话——「人的命运自己掌管」——的时候,魔鬼沃兰德就给了迎头一击,他说:

「掌管,至少也应该有个精确的计划,而且还得多少有个像样的期限吧。再请问,人类非但没有可能制定一个可笑的短期计划,嗯,哪怕就是一千年吧,而且还无法保证自己明天的事情,那人类又怎么能掌管呢?」

人不能决定自己如何出生,出生在哪,被谁生出来,自然也无法决定自己如何死亡,何时死亡,死亡之后去哪。那些布尔加科夫同时期的文人,要么像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一样,以歌颂苏联的成就而活下去,要么就像

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 Dmitri Shostakovich )那样,「终生等待被枪毙」。

在「伟大」领导下,人仍旧是孤立、恐惧的生物,苏联所描绘的蓝图也终究不是一个终极蓝图。这也许是布尔加科夫所要阐述的。

▲苏联时期最伟大的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大师与玛格丽特》中,布尔加科夫就大量采用歌剧中的段落来辅助小说的情节安排,其中很多人物的名字也取自音乐家,比如官方文学家柏辽兹,名字就取自法国音乐家柏辽兹(Hector Berlioz),书中的精神病院院长的名字斯特拉文斯基,也取自俄国著名音乐家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在撒旦舞会的情节中,布尔加科夫还安排了约翰·施特劳斯(Johann Strauss)的出场。

另一方面,布尔加科夫像他的前辈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仍然将解决俄罗斯民族诸问题的权力留给了宗教。只不过,他信仰的宗教是更冷酷、更公平的。所以他让魔鬼来完成救赎。

在他心里,莫斯科不再是上帝垂爱的地方,如果上帝仍垂爱莫斯科,那就不会造出斯大林。

是他让魔鬼沃兰德造访这座人间地狱。在这种情况下,生已经没有任何光荣,只有死神方可评判善恶。甚至可以这么说,《大师与玛格丽特》中的魔鬼,只是布尔加科夫创造的魔鬼,而整个小说的世界,也是布尔加科夫的世界。他在用这部书意淫自己的结局,和苏联应有的结局。

05.

「怯懦是人最主要的罪恶之一」

那么,布尔加科夫又如何评价自己呢?他借魔鬼之手,审判了所有人,他又如何审判自己呢?

当他借大师之口说出自己「放弃了姓氏,同样放弃了生活中的一切」的时候,他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对这一切都给出了解答。布尔加科夫衡量了知识分子的出路,那些只会写歌颂党和斯大林的人,那些「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写的那些东西」的人,那些「编写粗俗诗歌的诗人」,「是永远不会得到荣誉的」。

而大师自己呢?他「被他们毁了」,他「恨这部小说」,因为「为了这部小说,受尽了磨难」。

他被人陷害,他以一己之力反抗庞大的国家机器,以及那些机器上的齿轮。从大师的第一次出场,就说出自己为什么只能待在疯人院,因为:

「我不能从这里逃出去,不是因为高,而是因为无处可去。」

他像所有那些被苏联迫害的,还敢于说真话的作家那样,用自己的记忆记住了自己的作品,这样才不会被秘密警察查出反动的作品。他说「手稿是烧不毁的」,这话风靡一时,是对秘密警察淫威下活着的文艺工作者状况的辛酸的讽刺。

在这些斗争之后,布尔加科夫和他笔下的大师,都筋疲力尽了,他们「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想象力,也不会有灵感了」。他们终究会被强大的国家机器击垮,而艺术创作不过是击垮前的挣扎的产物。这是可悲的,也是真实的。

▲19岁的布尔加科夫(左)与托尔斯泰(右),后者没有看到苏维埃政府的成立。  

他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不朽的」,是为了讽刺马雅可夫斯基曾说的「列宁是不朽的」。不管经历了什么,他还是相信艺术家的真诚会成就永恒,超越一切现世生活中的领导者。因此,他借沃兰德之口安慰自己,沃兰德在大师即将死去的时候说道:

「您的小说还会给您带来惊喜……不会再有任何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这是布尔加科夫美好的愿望,如今看来,它的确实现了。可在小说中,他却借耶稣的门徒马太之口判处大师:

「他不配得到光明,他只配得到安宁。」

在布尔加科夫看来,大师是有罪的,哪怕他创作出最好的作品,他依然不能上天堂。他不会像浮士德那样用自己的努力感动上天,因为在布尔加科夫看来,苏联统治下的人是得不到上帝的救赎的,他们不配享有。因为:

「怯懦是人最主要的罪恶之一。」

这句话是整部作品的中心思想,它是小说中耶稣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不在《福音书》之中,却是布尔加科夫自己的心声。

▲油画《看哪,这人!》作者为安东尼奥·契塞利(Antonio Ciseri1821-1891),这句「看哪,这人!」出自《约翰福音》,是彼拉多为犹太人解释基督的罪行,他个人认为基督罪不至死,可群众们却高喊处死基督。

显然,在布尔加科夫看来,大师和彼拉多的罪恶都在于他们的「怯懦」,这种怯懦让他们怀疑自己的判断,不敢为真理发声,不敢在大众面前当《皇帝的新装》中的小孩。

大师所能做的,只是将彼拉多的故事写出来,留诸后世,给未来的人一个真相,启发未来的人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这样,大师救赎了彼拉多,他对远山高喊:

「自由了!你自由了!他在等你!」

「他」就是上帝,也是未来看到这段故事的人,当然也是无数个曾经的彼拉多,那些过去的「怯懦」者。

大师使彼拉多的怯懦最终被原谅,而布尔加科夫的写作,也让大师得以善终。彼拉多因怯懦被鞭笞了两千多年,而大师创作出了伟大的作品却不能上天堂。这背后依稀能看到布尔加科夫心灵深处的矛盾与自责。在他心中,他的作品也不能救赎他的怯懦。

可是,如果没有这怯懦,我们或许也永远看不到这部《大师与玛格丽特》了。

谁来救赎布尔加科夫呢?

也许是我们这些读者吧,毕竟,这是布尔加科夫所期望的。

在书的最后部分,沃兰德与他的随从离开了莫斯科,审判结束。莫斯科的政府官员和民众纷纷试图用科学解释一切,也慢慢遗忘了沃兰德,遗忘了所有诡异的事件。这是布尔加科夫最后的讽刺,历史也许终将被遗忘,而文学也许才能成就永恒。

布尔加科夫似乎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肩负起某种责任,在未来的健忘的人们心中起到一定作用,使人们能够重新反思过去,反思黑暗的时代。不然,黑暗的时代还会卷土重来,悲剧还会再次上演。

于是,在书的最后部分,布尔加科夫意味深长地如此写道:

「事件已经被淡忘,渐渐在人们记忆中湮灭。但是绝非所有人,绝非所有人。」

▼ 一张图读明白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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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明白微课「刘愚说书」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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