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江（另一种结局）
沉江（另一种结局）
姜元臣同事陈喜在郊区有个亲戚，亲戚家养了两头土猪，据说猪喂的时间长，杀前还吃了半个月的苞米，虽然价格比市场上卖的肉贵好多但肉一定香。陈喜说他明天开车去买，屯子那边是现杀现卖，问他买不买。喂粮食的猪肉能不买么？马上要到春节了，日子虽然过得清冷过年女儿一家得回来，年货多少总是要准备一些的，因此他马上说：“买，买！”
姜元臣用微信把这消息发给了付丽萍，问她买不买？这年头谁不想吃一口真正的家猪肉？有姜元臣担保应该没问题，付丽萍略一犹豫就决定买十斤。
第二天早八点，付丽萍准时来到昨天说好的路口，姜元臣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俩人刚说了几句话，陈喜开着小面包车过来了。
两人上了面包车，付丽萍跟陈喜客气了两句后问：“咱去的地方多远？”
陈喜说：“挺远的，走市内得一个半小时。近道到是有，就是走江面，要不咱们走江面？”
付丽萍立即表示同意：“好，就走江面。”
姜元臣有些疑虑：“走大江？行吗？”
陈喜说：“怎么不行？现在是三九，江面冻得杠杠的，别说面包就是大卡车也没问题。”
姜元臣说：“我听说从去年开始江面就不允许跑车了，是吧？”
陈喜不屑地说：“哼，不允许的事多了去了，谁遵守了？”
付丽萍明白陈喜这句话指的是什么，就附合道：“就是嘛，就走大江，能快点到最好。”她觉得姜元臣过于循规蹈矩，难怪他在单位干这么多年还是一个没有品级的科员。
陈喜说：“走大江一是不堵车，二是不用等信号，最主要的是近，不用绕远，起码能提前半个小时，顺利的话十二点就能赶回来。”
姜元臣说：“那好，走大江吧。”
小面包车拐了两条小街后通过一个向下的陡坡开到了江面。江面雪地上有一条条明显的车轮压痕，确有一些车辆抄近路过松花江。
姜元臣是一个事业单位的职员，他认识付丽萍纯属偶然。秋天里的一个星期天，他在江边广场水磨石地上抽尜，整个广场就他抽的尜大，闪亮的钢尜转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虽然他年过五十，由于不间断地锻炼，肚子不凸出，身形依然矫健。可能是因为他抽的尜实在是大，也可能是他甩鞭子的动作潇洒，故引得一位身姿优雅的美妇人近距离地驻足观看。不善于和女性搭讪的他那天不知打哪来的灵感与勇气，竟然回头冲那美妇人一笑，道：“你来抽两下？”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别看你这么漂亮，可这鞭子不是你能甩得起来的。
令他没想到的是，美妇人回以一笑竟真的伸手接过鞭子抽了起来。甩抽尜的大鞭子不光是要有力气，还需要有一定的技巧，不认真练他个三五天根本就甩不起来，她虽然抽得不怎么好看，但能抽成这样也很不容易了。
姜元臣称赞道：“嗨，你真行啊，抽得不错，莫不说你也抽尜？”
美妇人点头承认道：“是，我抽的那个没你这个大，越大越不好抽。”
姜元臣说：“看得出来，你也爱好运动，经常抽尜么？”
“不，我经常游泳，我们小区会馆有游泳池。”
美妇人抽了一会儿，将鞭子交还给姜元臣说：“嗯，还是抽大尜来劲。”
美妇人不高不低的随和态度让姜元臣胆子大了起来，见她要走连忙说：“我叫姜元臣，家离这不远，加个微信可以吗？”
女人笑道：“可以呀，来，扫一下吧。”
“噢，你叫付丽萍。好，加上了。”
自此，一有机会俩人便在微信上聊天。
中年男女交朋友，双方大多是先倾诉自己的人生不幸，他俩自然也不例外。姜元臣说老婆嫌他不能挣大钱，没本事住大房子，令她在亲戚和朋友面前抬不起头，俩人冷战已经五年了，夫妻感情淡如清水；付丽萍则说她先生自从当上处长后便跟她若即若离，据他自己承认在外面有不止一个小蜜。
姜元臣首先表示惊㤉：“家里有你这么漂亮的媳妇他在外面还有心思扯别的女人？”
付丽萍说：“我算什么漂亮？都快五十了，半世老婆子了。可四十七八的男人却正是当年，尤其是手上有点权卡里有点钱的官员，有几个能抗得住年轻风骚想走人生捷径的女人的诱惑？”
姜元臣感概道：“唉，这世道变的，怎一个钱字了得！”
就这样，俩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网友。
姜元臣跟付丽萍交往快三个月了，关系一直没有机会再进一步。俩人到是一起坐过公交车，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连付丽萍的手都没敢碰。今天面包车里只有他俩，大江上下是一片茫茫白雪，车窗外几十米以内一个人都没有。他紧靠付丽萍坐着，试探性地握住她的手，看她是什么态度。
事实证明姜元臣过于保守了，他抓付丽萍的手，对方没有拒绝。过了一会儿他又隔着棉裤摩擦付丽萍的大腿，她还是没有拒绝。陈喜下车小解时，付丽萍小声对他说：“我们家那位去广州了，中午回来你来我家？”
天大喜讯！美梦成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简直太超出他的想象了，姜元臣激动得心怦怦直跳。多年来的夫妻乏味生活，多年来的饥渴，让他对付丽萍产生强烈的爱，这种爱像潮水一样在内心深处涌动。付丽萍太美了，虽然年近半百但还是那么有风韵，他不敢表露自己的情感，怕丽萍认为他不是好人。
美人终于接纳他了，他紧紧地握着付丽萍纤细的小手，万分珍惜这令人难忘的幸福。
小面包车轻快地在江面上奔驰，姜元臣和付丽萍依偎在一起默默地享受这快乐的时光，俩人都盼望早买完早回来，甚至不买了掉头回去才好呢。
松花江两岸的杨柳树枝上挂满了雾凇，远处被雾气遮挡的高楼时隐时现，给人一种琼楼玉宇人间仙境的感觉。握着美人的手，心情极佳的姜元臣望着窗外的景致耳边不禁响起了二三十年代周璇唱的一首情歌《扁舟情侣》。
把浆点破了湖心，点破了湖心的平静
江两旁的杨柳，摇曳轻轻
好像欢迎我俩来临
我俩是这江上的神仙
……
有道是乐极生悲，谁会料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当车行驶到滨江桥附近时，冰层突然断裂！陈喜在冰裂的一瞬间打开车门跳了出去，面包车遂即坠入江中。
车在沉江时几乎是车头朝下垂直掉入，由于受水流的冲击，车头接触到江底后又向前翻了九十度，车停在江底是车顶朝下，四轮朝上。
隆冬时节，江面上冰层厚度平均超过半米，江水在冰面下缓缓地流动。由于封冻后上游没有新的水源补充，当冰层厚度增加的速度没有水位下降的速度快时，冰层与水面便拉开了距离。整个江面，江水与冰层之间有三四十公分的空间。
车后面的姜元臣和付丽萍水性都很好，他俩在车里滚了个跟头从掀开的后门冲到了水里。
车沉江的位置是江水最深的主航道，雨季时水深超过六米，冬季枯水时水深也有两米多。
手臂划水脚蹬了几下，头终于露出水面，俩人大口呼吸了几口空气。睁眼一看，坏了！本来车在水里翻个后门已经离碎冰处有两米多远，他俩从后门出来踏水到水面又被冲出一米，这样他俩离闪着光亮的冰窟窿就有四米多远的距离了。
他两奋力向发亮处游，怎奈是逆流，光身子都不一定能游到，穿那么厚的衣服，鞋又脱不下去，加上水温太低，冻得发抖，怎么能游到？距离虽近却是可望而不可及。俩人看似游实际就是踩水，游回出事地点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没过多一会儿俩人便精疲力尽。这时他俩被冲到一处水浅的地方，站定后居然能够露出脑袋。此刻他俩离冰窟窿的距离已经有十几米远了，光亮处已经变得很暗了。
头顶是半米多厚的冰层，整个身子泡在漆黑冰冷的江水中。完了，没希望了，无情的江水阻断了求生的路！不被淹死也得被冻死。世上没有比眼睁睁地看着活的机会一点点消失更令人惊恐！更令人绝望！
人只有当生命即将结束时才会觉得人间值得留恋，才会知道活着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的事情！
当灾难降临某个人身上的时候，大都是突然的，猝不及防的。有些天灾不可避免，如地震、海啸、山洪等，这是天意，非人力所能。
但大多数灾祸是可以避免的，古语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之说，就是提醒人们凡事都要警惕，不可为小利而涉险。今天，他们如果走市内官道不就万事皆休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不是祈求神就怨恨神。付丽萍此刻就是怨恨，此刻她泪如雨下，为什么会这样？老天啊，你太不公了……
姜元臣问：“你恨我吗？”
她说：“恨，怎么不恨？这么死也太冤了。”
姜元臣一辈子没当过官，没享过大福也没遭过大罪，平时除了下棋抽尜没什么其它嗜好，人们都觉得他没有大志向，没有奋斗目标，当然也没什么大成就。
其实何止是他？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不都是这样吗？平平淡淡地渡过一生，死后除了亲生儿女哭两声，又有谁能记得他的存在？
但今天却不然，在这生死关头，他牵着心爱女人的手，心中腾然升起起一股男子汉气概。他对付丽萍说：“别哭，你听我说，咱们不能就这么等死，一定要活着出去！嗯，顺原路游是游不回去，但我们可以迂回到冰窟窿下。”
听姜元臣说得这么沉着，这么有信心，付丽萍停止了哭泣，她问：“怎么迂回？”
姜元臣说：“主航道上水深，越往两边越浅，冰塌的地方应该是主航道的边上，不然咱现在也不能站起来，咱们再往边上挪几步，不用跷脚脑袋就能全露出水面。咱俩顺着水浅的地方慢慢往上游走，边上水流不急，手撑着冰顶往上走。等走过沉车的冰窟窿咱俩再往主流游，这样就能回到冰窟窿下边，我觉得站到面包车上脑袋一定会超过江面这样我们就可以得救。”
平日里由于坚持体育锻炼，二人的身体素质要比一般人好，由于有了正确的方向，付丽萍也有了信心，她说：“我听你的。”
俩人牵着手缓慢地往江边方向走，不时地喊两声：“救命啊！”
身子发抖，手脚也有些麻木，每迈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但他俩知道，一旦力气用尽，很快就会死掉。
姜元臣一直注视着十几米远的那片亮光，那是逃离地狱通向人世的生命之门。他在心中默默地祷告：愿上天给我力量，愿上天保佑我俩能重生。
实际情况正如他判断的那样，离开主航道越远江水越浅。他俩慢慢地移动脚步逆着水流走，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为了方向不错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朝那片光亮处张望。
脚下的河床淤泥有半尺厚，每移动一步都异常艰难，头顶上的空间有一段低矮得抬不起头，呼吸要歪着脑袋。十分钟后，他俩终于挪到了冰窟窿的上游。
姜元臣对付丽萍说：“看到了吧？我们现在往主流走，进到主流往车上游。”
看到了光亮，看到了四轮朝上的面包车，看到了生的希望，两人精神陡然一振。
姜元臣拉着付丽萍，脚踩水，右手划水。这次容易，顺流而下，两人很快游到了冰窟窿下面，在面包车上站起来头果然露出了水面。
冰窟窿上面的人一片惊呼：“啊！出来了，还真出来了！”
原来陈喜跳车摔在冰上，他爬起来袋掏出手机马上报警。这时，岸上亲眼看到车掉江的人一发声喊：“出大事了，有车掉江了！”一些人纷纷向出事地点跑来。当冰下隐隐传来呼救声时，冰面上的人干着急不知如何营救。
见到水下突然冒出两个脑袋，众人万分惊奇。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立刻趴在冰面上，伸手抓住付丽萍伸出的手，用力地往上拉，有两个人抓住那男人的脚把他往后拽。
付丽萍得救了，在众人的帮助下姜元臣也爬上来了。
车沉到江底陈喜知道这次祸闯大了，同事和那个女人是活不了，这完全是由于自己违章造成的，这得负多大的责任？他死的心都有。这回儿见俩人活着出来了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老天保佑！出了这么大的事没出人命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你俩是怎么出来的？妈呀，可吓死我了。”
一出水反而觉得更冷，饶是姜元臣和付丽萍身质好也坚持不住了，人们连架带抬将二人拖到岸上。有人喊来一辆出租车，司机见二人浑身是泥水不想拉，姜元臣用僵硬发抖的手十分费力地从上衣口袋掏出被水泡湿了的三百元递给司机说：“我俩刚从阎王爷那里逃回来，请师傅帮帮忙吧。”
司机只收下一百元，他从坐椅下抽出一张塑料薄膜铺到座位上然后说：“上来吧。”
登记事故的交警赶到了，闻风而动的记者也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但世间最神奇最精彩的一幕他们没有看到。
在付丽萍家，二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两人坐在沙发上，沙发桌上放着盘点心和水果。
从死亡绝地重返人间，付丽萍感概万千！她看着姜元臣说：“你如果在战争年代参军，或许能成为将军！”
姜元臣虽然也为自己今天的表现感到自豪，不过他还是觉得付丽萍表扬的有点过头了，就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付丽萍说：“人的本事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看得出来，你临危不惧，沉着冷静，生死关头心思不乱，这就是最大的本事。今天我要是跟别人一起掉江那就死定了。”
姜元臣转移话题道：“以前听说俄国人大冬天在冰窟窿下潜泳觉得不可思议，今天咱俩实实在在的体验了一把冬泳，我觉得冬泳也没那么可怕，你看，咱俩这不是好好的？”
付丽萍说：“经过这事我什么都不怕了，什么舆论呐，财产呐我都不在乎了，我觉得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是人生最大的快乐。姜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和你想的一样。”说罢伸手将付丽萍揽在怀里。
冬日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照到地板上，外面冰天雪地，房间里温暖如春。沙发对面的墙上，电子钟发出“咔咔咔”的行走声响，花架上几盆花开得正艳。付丽萍将头埋在姜元臣胸前，俩人静静地回味从死神那里逃出来的每一个细节。
半晌，付丽萍幽幽地说：“今天这事真像是一场恶梦，我不敢往下想，你知道当时我都快吓死了。”
姜元臣说：“可我们为什么要走大江呢？为什么不在意交管部门的警示？”
是啊，国人只要能占到便宜什么时候拿规矩当回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规定办不了的事情要找关系办”这是我们的信条。
破坏规则美其名曰攻关，高唱：天上掉下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姜元臣总结说：“不按规矩办事，不选择安全的路走，这才今天遇险的主要原因。”
付丽萍说：“也许是上帝念我俩是初犯，只是教训了一下就手下留情了。”
半晌姜元臣说：“你说得对，我觉得也是。”
后面的事就不消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