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新发(三)
出一本册子,要从一千多篇中挑,这几天我真还费了老大的劲。昨日选了《那年我去晒棉花》、《那年我去修电排》、《那年我去了海南》三篇。《那年我去了海南》,原来题目是《海南制种记》,我改成《那年我去了海南》,是想与前两篇同步。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回乡青年,要想在大队里谋得一份好差事,那里很困难的,高中毕业回乡五个年头,我只在队里放了一年牛,搞过一次秋修挑大堤,然后是晒棉花、修电排、海南制种、当文书这样那样的好差事。
《那年我去了海南》我觉得写得还行,只是篇幅有点长,内容我只在小张的前面加了“白白净净非常好看”几个字,其余的都是原文。
那年我去了海南
晚上听罢一首“北彊播种,南国打场…”优美欢快的歌曲,我脑海里立马再现了我去祖国宝岛海南岛制种(繁育杂交水稻种子)的一段美好时光。
(一)
一九七五年冬天的一个晴天上午,我背着行李步行二十多里赶 到我们安丰公社办公室时,在公社办公室里已经汇聚了很多像我一样带着行李的年轻人,一问都是去海南制种的人。公社革委领导在公社小会议室里给我们开了个简单的送行会后,接着用公社刚买的一辆解放牌小货车,把我们十八个南繁制种队员送到了县革委会招待所。
上午十一点多钟,县革委会招待所院子里已经是人声鼎沸,全县一十八个公社和二个农场二百多名南下制种队员都已经汇聚集在一起了,一个个脸上都挂满了去南方喜悦的笑容,到得早的几个公社制种队员还招待所的院子里搞起了拉歌比赛。上午十二点刚到,招待所的院子里就吹响了吃饭的哨声,各公社制种队员排队依次进入招待所大餐厅就餐,八人一桌,六七个菜,好丰盛的,特别是好吃的梅干菜扣肉,至今想起来都直流口水。
下午两点钟全体制种队员在县人民大会堂开出发动员大会,县委副书记、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县海南制种指挥部指挥长罗贻斌副书记给我们全体海南岛繁育杂水稻种子的队员作出发前的动员报告,他说:“湖南安江农校袁隆平老师经过十多年的艰苦探索,终于成功的培育出省种、省工、产量高的杂交水稻,我们安乡县是全国“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县,全县粮食生产再攀高峰就靠大力推广杂交稻了,全体制种队员奔赴海南南繁育种,使命光荣、责任重大,大家要不负重托,圆满的完成这次海南制种任务,为确保全县明年晚稻能种上二十万亩杂交水稻。当然,我一定给大家当好后勤部长”。听了县革委会副主任振奋人心的动员报告,制种队员个个都精神振奋,都感觉这次去海南繁育杂交水稻种子任务正像县领导所说的:使命光荣、责任重大。
(二)
下午四五点多钟,我们登上湘航客运公司调来的大客船,当大客船缓缓地驶出安乡码头时,堤上送行的领导和群众不停的向我们挥手告别,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才见到这么隆重热烈的场面,幸福和激动的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激动和暂离家乡的惆怅,船甲板上初冬河面上吹来的凛冽寒风竟全然不知。披着夕阳的余晖,望着河两岸正在漂絮的茫茫无际的芦苇,看到被这大客船惊飞的一群群野鸟,我想起了唐朝诗人黄滔赞芦苇优美的诗句“鸟带夕阳投远树,烟水茫茫芦苇花"。碧水连天、处处芦花飞的家乡,虽是只有短短半年的暂别,还真是有“我欲奔千里,故土难离别"的感觉。
船顺着安乡县河直下六十多华里,进入烟波浩渺的洞庭湖时已是夜间时分,夜色朦胧,这时已经见不着湖中滚滚的碧波,只感到船在不停地摇晃,偶尔可见到湖中小渔船上闪烁的点点渔火。
在洞庭湖里行进一个多小时样子,船入湘江逆流上行,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钟,我们的客船终于到达了还是灯火通明的省城长沙,一个还没通电的偏僻农村的小青年首次来到省城长沙,见到这么璀璨夺目的灯光,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激动。船穿过湘江大桥后就停在过桥一百多米的湘航客运码头上,我们上岸后沿“五一”路向东前行两三里后就到了我们在长沙的落脚点"五一“路上的省革委二招待所。带队领导要求我们就在招待所的院子里原地休息,不能出去走动,随时要等候出发。我这是第一次来到心中向往的省城,我没有上到大街上去好好的逛逛,当时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三)
下午一点多钟,县指挥部负责联络的先遣人员给各公社送来了下午去广州的火车票,大家马上排队步行到湘雅医院附近的老火车站,因为害怕掉队,跟着前行的队伍,穿过繁华热闹的"五一路"、"八一路"我都没敢多看。下午三点整,我们几百个制种队员火急火燎的登上了长沙火车站的一辆有些陈旧的绿皮火车。大家都是来自乡下的,可能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坐上这大火车,心也许跟我一样扑通扑通的直跳,从大家有些发光发亮异样的眼目中看得到。
“感谢大队领导的信任,从全大队二十多个回大队务农的高中生中挑选了我,参加这么重要的南繁制种,让一个离县城都有四十多里地、十分偏僻落后地方的农村娃,有机会坐上儿时心中梦想的大火车”,坐在火车上的一刻,我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这些。
咔嚓、咔嚓,“呜、呜呜…”的几声气笛长鸣,火车轰隆轰隆的向南进发了,我的心一下就飞向了祖国遥远的南方…。
我们坐的是一列由长沙开往广州最慢的火车,开开停停不知经过了多少站,在车上整整坐了一天一夜,停停靠靠,到广州下火车时我头都是个晕的。在火车上吃的记得是红薯粉丝,粉丝是用铝盒子装的,粉丝里有两三小片猪肉,还有下饭的干萝卜丁。二百多人挤在二节车厢里唱歌的热闹场面至今都还挥之不去,那个火热年代,这么多正值青春年华的人在一起,可能拉歌是最好的打发时间方式了。
脱了棉衣脱棉裤,火车过了郴州出了韶关大家热得不断脱衣服场景也还记得,那个冬天,湖南长沙刚下过一场雪,城市的旮旯胡同里还有余雪未融化完,人们都穿着厚实的棉衣棉裤,当火车一出南岭进入韶关,火热的南风扑面而来,车厢里面气温一下跳升了十几度,棉衣棉裤大家真还穿不住了。
那个时候的火车,特快也就每小时跑六七十公里,只是小站不停,我们坐的那趟慢车是沿途的小站都停,到第二天中午,火车终于徐徐的驶进了广州火车站。哇,广州这城市好大哟,站在火车站广场,我的头还虽然是有些晕转,看到满广场如织的人群,望着周围林立的高楼大厦,十八岁的我,真是好象到了异国他乡,高兴与离家离父母越来越远顿生的丝丝的离愁交织在一起,当时复杂的心情真是无以言表,毕竟我长这么大第一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同去同行的人也还不怎么熟悉。在广场停留半个小时,我又紧跟着队伍前行,这次我更怕被落下了。
在广州我们住在依畔美丽珠江边上的南方大厦大酒店,我们是步行去的,我们那么多人无法搭乘公交车,就只好步行。还好,广州火车站离南方大厦不是很远,也就十多里不到二十里地。在南方大厦这里,我有了第一次坐上下电梯和第一次睡了软软席梦思的经历。晚餐在南方大酒店餐厅吃,坐在铺着洁白的桌布餐桌上,第一次吃到好吃的白勺菜心和白切鸡,我当时感觉真的好幸福哟。入夜,街上华灯初上时分,我们制种队员三个五个一群一群的到附近街上去转了转,那时广州老街大多数都是骑马街,两边商铺前面是晴天晒不到太阳、雨天淋不着雨的走廊。商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街上的游人在傍晚时还是熙熙攘攘人挨人的,真是热闹,可惜我们身上都没带多少钱,只是看了一会儿热闹。
由于第二天的下午才有去海南的客船,第二天上午我和马学庚、刘国兴、张继生等几个制种队员搭乘公交车到了广州越秀公园,在公园里见到不少盛开的红花与绿草长满地的草坪,广州这里就像我们湘北安乡的春天里,大家都觉得稀奇,南方的冬天真的不同些,我们那里冬季草是枯萎的,鲜花更是见不着的。不知道是乡吧佬土还是家乡春夏秋野花野草见得太多的缘故,我们几个对公园里的花草兴趣不是很大,一阵惊讶之后,大家就走马观花地匆匆而过。在中山纪念牌、明城墙、四方炮台前驻足观看的时间我们还要长些。我们去公园玩的几个人还在五羊石像前照了个合影,用以证明我们几个来过羊城,照相的是马学庚,他那年的春上就在海南繁育制杂交水稻的母本种子,他与县指部的人混得很熟了,照相机可能是从县制种指挥部借来的,也许是公社制种队自己买的。听说34层的广州白云宾馆已经盖好了,可是时间不容许了,我们也就没有去。
下午五点,我们全体制种队员在广州这里的珠江出海口登上了去海南的大海轮,这船有四层楼高那么高,在我的眼里是了不得的大,船底仓都可以睡好几百人的,我们一般的制种队员都是睡在底仓的,只有通过圆镜子看到海平面,船在海上行进时,大一点点的浪都可以扑打到镜面上。船上面几层除了有一等二等三等的客房外,还有吃饭的餐厅,还有看电影的地方。船在浅水区航行,风浪小,我们都跑到船的甲板上看波涛汹涌的大海、看跟在海轮后面海鸥。看着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看着翻滚的波涛,看着飞翔的海欧,我们个个都是心潮澎湃,好久都不想回到船仓的铺位上去。入夜,船前行到深海区后,大海掀起了一两米多高的波浪,船摇摆得非常历害,我们下到船仓都东倒西歪的,好多人还摔了跤子。晚上大家坐在电影厅看电影,记得电影是放的《南海女民兵》,正值故事高潮时刻,电影厅有人呕吐了,我顿时感觉胃里的东西在往上翻,我马上冲出放映厅,扶着栏杆一个劲的往海里吐,晚餐在海轮上吃的那点米饭全都吐到海里了。
船航行十五六个小时,我们乘坐的大海轮终于停靠在海口市的秀英港,一夜的海上颠簸终于望到了头。
那时的海口市还只是个县级市,海南像常德一样的是-个地区。当时的海口市区,好象就只有一两条大一点的街道,我们住的华侨大厦也就只有五层楼高,也没有电梯。我们住好后马上来到街上,大家迫切希望看看热带城市海口有啥异样的风景:小雪之后的广州,满街的人虽然是穿的单衣单裤了,可都是长袖。而海口,满街穿着短衣短裤,大多数的在街上穿的是拖鞋,很少见到穿皮鞋的,头上大家都带着斗笠或白塑料圆帽子,街上两边都是高高的椰子树,这就是地处热带的海南我见到的街景。初冬,这里还似我们那里的炎热的夏天,难怪我们要千里迢迢的奔到这南国繁制杂交稻种的,要的就是这里的高温天气。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坐上了去制种基地县的长途汽车,汽车在铺有沙卵石的简易公路上行驶,中途还在一个小站吃了点当地的小吃,傍晚才到陵水县汽车站。我们刚走出车站,我们公社打前站的朱学元就接到了我们,然后我们一同步行四华里就到了我们的住地,陵水县椰林公社的城东大队。
(四)
当时的海南,比我们的常德地区要落后些,我们我们安丰公社的制种基地陵水县的城东大队,虽然是在县城边上,可全大队全年水稻种三季的亩产也没有八百斤,主要是这里土壤里含沙太多,没有我们那里肥沃,加上人均耕地面积还不足一亩,生产的水稻在完成国家的上交任务之后,留给社员的口粮是相当的少,社员吃的粥还是地瓜粥。
我们安丰公社一十八个制种队员,负责城东大队四个生产队近700亩面积的制种任务。我们吃饭在一起,开始吃的主要是县指挥部运来的腊肉、松花皮蛋、蚕豆粉,也自己种了些白菜萝卜,后来就买些鲜猪肉、海鱼吃。住是分散到各自负责的生产队,我和张继生、刘国兴、老郝住在所负责四队的仓库里。
杂交稻制种有父母本之分,父本生育期长一些,我们到时先遣队员已播种。开始一段时间我们主要任务是学习。记得我们经常请县指挥部的栾金文技术员来讲课,我们从水稻种子发芽学到水稻收获学起,再学习杂交育种,虽然学得头痛脑胀的,但总觉得比在家里挑土要好些。
当地社员群众,基本都是汉人,对我们制种队员都非常好,队长经常给我们的住处送些椰子、香焦等水果,过年队里还杀猪宰羊请我们吃饭。
几个人住在仓库,没什么文艺活动,张继生、刘国兴当过民办老师,会吹口琴,他们都买了一个,经常吹几首歌听。后来我也买了一个,由于我身上缺少文艺细胞,几个月都没吹出一整首歌曲。还好队上在椰林中学读高中的小张妹子,给我借来了“野火春风斗古城"、“苦菜花"、‘迎春花"等几本小说,有那些小说里的人物故事伴我,我在海南岛那段时也没感觉时间特别的漫长。远离家乡,长时间见不到父母和几个妹妹,每到傍晚时分我总是想家,长得白白净净非常好看的小张她有时间就到仓库来陪我坐坐,有了小张妹子的陪伴,我孤寂感少了许多。小张还经常把我换下的脏衣服拿到她家去洗,她这么做,可能不是队长的安排,因为同我睡在四队仓库里的几个人的衣服都是他们几个自己洗的?有一次她还把我请到她里去吃饭,还请了刘国兴与张继生陪我,饭菜还很丰盛,桌上有鱼有肉还有鸡。我那时十八九岁,身子瘦弱,情窦未开,只认为小张对我是好,不知道那是爱,后来我回到家后,小张连续给我写了几封信,我才知道小张当时是爱上了我。我收到小张的信后,跟我大队领导说,“我想把小张接到安乡这边来”,大队领导劝我说,“这个太难了”,那时我就放弃了。
(五)
城东大队是在城郊,我们几个吃完晚饭也喜欢往县城里跑。当时的陵水县城就是一条大街,最高的建筑也仅有三层楼,记得那里那时的建筑外墙是土黄色的,是石灰参了什么材料我一直没弄清楚。在县城里逛街没什么出处,每次就在比较热闹的百货大楼里看看热闹,然后在返回时,几个人就各买一根甘蔗吃,这作为我们几个上了一次街或多或少的收获。
在海南制种,县制种指挥部还给每个队员每月十多块钱的补贴,有了两三个月,我们手上都有了几十块钱,大家就琢磨着买点好布料做件把两件衣服穿,因为我们来的时候热天里换洗的衣服带得少,这海南实在太热了,开春后这天气就更热了,添置过热天的衣服那是迫在眉睫。海南农业虽然落后一些,可百货大大楼里当时比较紧俏的化纤布料还不缺,我在刘国兴和张继生的指导下,花了二十多块钱做了一条海蓝色的凡尼丁长裤、一件银灰色短袖的确凉衬衣,七八年我到常德农校读书时还在穿。
当父本恢复系播种三十多天后,我们就播下母本不育系。一晃就到了父母本抽穗扬花时节,还好我们第一次南繁制种,父母本花期基本相遇。我们制种队员一个个都很高兴,队上从队长到社员也是高兴得不得了,几个月的担心有了着落。我们有了完成任务的保障,生产队150亩制种田我们给他们每亩600斤稻谷正向社员群众们招手,队里的社员群众怎么会不高兴呢,他们今年有饱饭吃了,这一季他们每亩就可收获600斤稻谷,我们撤走后,他还可以种上第二季。
(六)
时光飞逝,到了七六年的三月,我们到海南岛制种不知不觉也有四个月,这几个月从学习杂交水稻制种技术到实践操作,我由一个农民 渐渐的变成了个准农民技术员,回到大队后我还要单独负责大队一百多亩的杂交水稻制种任务,一想到这事,我心里有些急,大队就派我一个人来的,弄不好这怎么办?吃罢晚饭,刘国兴和张继生在仓库住处吹口琴,我坐在仓库门口发呆,老郝(我们小组负责人,是个党员)就拉着我去田间走走,来到绿色葱茏的制种田,听到风吹得稻杆沙沙的响,看到一米多高的父本迎风起伏似翻滚的绿色波浪,向着夹在中间娇小的母本含笑的点头,我们仿佛置身于绿色的海洋,这时我的心情一下好多了许多。
是的哦,四个多月了,在我们几个的精心指导下,城东大队四生产队社员群众的辛勤劳作,马上就要结出丰收的硕果,我们已经基本上掌握了这杂交水稻的制种技术,老郝跟我说:“小邹,你别怕,只要你认真,你一定会独立完成回大队后的制种任务的”。郝组长的话和正在丰收在望的杂交水稻种子让我打开了心结,此时此刻我跟老郝兴奋着、欢笑着,看了一丘又一丘…。
到五月上旬,我们迎来了"南育二号“杂交种的收获期,经过社员们一个星期的紧张劳动,杂交水稻种子全部收获完毕,晒干一称,我们组获得了每亩一百多斤杂交种子的产量,在全县那年南繁制种产量中算是比较高的一个组。
到 五月中旬,我们已经顺利完成了在海南的制种任务,当杂交种子启运后,我们制种队员就要马上要返回安乡,临行前当地干部群众都是舍不得我们走,走的先天晚上我们一起喝酒言欢到了凌晨。走时大家还互增纪念品,记得我们四个人给我们的住户送了几十年全国粮票,小张送给我她亲手绣花的手帕,我送给她一些全国粮票,因为海南那时候太缺粮食了。
五月底,我和张继生、刘国兴、马学庚等六人,我们没随大队伍由海口到广州再到长沙,而我们是走的由湛江到长沙的那条线。我们几个中途在桂林玩了两天后,再由桂林去的长沙,再在长沙乘船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的!
(2019年4月29日于安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