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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怪奇物语·第八章 天际邈远

2018-12-28  本文已影响0人  pobn

“擅闯GUF之门的人类,你是何许人也!”

眼前的人——不,应该是天使才对——威严而温柔,他将身后黑色的双翼静静收拢,缓缓地落在云端。

“你是拉斐尔?”依照我之前读过的圣经故事,黑色的双翼,简朴的长袍,手中的火炎之剑,腰中的蛇杖……这些暗示物无一不在证明他就是拉斐尔。

“吾的确是拉斐尔,想不到你居然认识……等等,你就是那位神之子所说的人?”

“神之子?”

“从GUF的宝库中去往人间的监察者,就是神之子,他们不仅能明辨善恶,洞悉真理,还能促进历史的发展,文明的进步。他预感到雷姆利亚人藏宝地的黑白弥撒就要重启,有一位重要的人会进入GUF之门,因此知会我在此等候。”

“原来如此,不知这位神之子……”

“究竟为何人?恕我不能相告。”拉斐尔冷冷地打断了我。

“那,你在这儿的目的是?”我摊开手问道。

“将灵魂之果交给你。”

说毕,拉斐尔腰间蛇杖上的黑蛇一口扑来,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

“我去……”巨大的疼痛感袭来,眩晕和黑暗一下子就占据了我眼前的视野……

 

拉斐尔

再次醒来时,我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好个拉斐尔,居然暗算我!”我不甘地骂道。

说着,顺手一摸脖子,却发现脖子上并没有伤痕,疼痛感也无隐无踪了。

“醒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字身后传来。

“谁!”我猛地站起,抽出断裂的太刀。

“别害怕,这个地方无非也是人工建成的,没有鬼的。”

转过身来仔细查看身后,那是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身影,她身着长衣,戴着傩戏中使用的面具,一副高冷神秘的模样。那声音虽然令人熟悉,但那深沉的语调又让人捉摸不透。

“我们认识吗?”我试探性地问道,但手中的断刀还是没有放下。

那人没有答话,也没有看我手中寒碜的断刀,直接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向着前方的大门与白光走了过去。

“一起来吧。”走至门口的她停了下来,悠悠地说道。

无奈地收起断刀,我只能跟着她来到大门口。

“这是?”

一起走出大门,我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和这位面具女孩正处在一个大约三四百米的高台上,高台下是一望无际的云海,放眼望去,水蓝色的天际无穷无尽,和纯白的云海一块无言地铺陈在远方,在视野的尽头无奈地交融在一起。

身后,雄伟的、大约有150层摩天大楼高的罗马宫殿耸立着,纯白罗马柱足有二十人环抱那么粗,宫殿顶部的花纹是拿着弓箭的女猎手和艺术化的罗马文字——

“月霜宫?”我居然看懂了!

“不错,这里就是月霜宫,天国图书馆最底层的宫殿。记录人间各种情感——爱憎怨悔的资料库。”面具女说道。

“我记得,自己刚才还在GUF之门的前面……”

“是拉斐尔给你的门票。”面具女淡淡地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来到这里的人必须都是身中剧毒,不可自拔的家伙。”

怪不得他要用蛇来咬我一口。

“那你呢?”我疑惑道。

“我?”面具女孩的笑声很爽朗,“我不用,我是神之子。”

“被选中来到这里的人,你应该是第三个。”面具女冷冷地指着前方说,“看!”

在西北方,一座隐匿在阴云中的高大拱门显得十分幽冷,隐隐的雷声传来,即便隔着数公里远,依然能听得真真切切,好比“如雷贯耳”。

“而我们的目的地是那儿!”说着,女猎手向后一指,如有数十千米高的深蓝天空里,一座如夜灯般明灭的宫殿隐隐闪现。

“那是?”我惊诧于这里的空间之大,简直超越了一般人的想象。

“那是无尘殿,也就是一般人所认为的瓦尔哈拉神殿,偶尔也会在地球的天空中显现出它的姿态……”

“等会等会……”这回轮到我一头雾水了,“我的目的不是去什么无尘殿、英灵殿啥的,我的朋友们被邪教徒抓到这儿来了,请问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不要急,这些宫殿里的知识和场景,可以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无尘殿也会实现你所有的愿望的。”

“是吗?”

虽然半信半疑,但听到她斩钉截铁地回复,我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些,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如果我的愿望是当这里的主人——上帝呢?”

“只要你能驾驭这里的所有真理,当然可以。”

面具女孩淡淡说道。接着,她丢下一脸惊诧的我,转身走进宫殿。

我也来到宫殿,一路向前狂奔。

奇怪的是,走在前路的面具女孩不见了踪影。

不管了,先冲过这个宫殿。

正狂奔间,一个突然冲出的短发女孩挡在我的身前。

“呀!不要过来!”

“咦?你是?”

“小湄,是你?”

来着留着熟悉的短发,身着熟悉的牛仔裙和白色打底衫,这不是潭州市一中的美人学子——艾敏,却又是谁?

“小敏?”我一个箭步停下了步伐,“你怎么在这儿?”

“小湄?这么碰巧?”

她是谁呢?

因为她,我的青春期多或少增加了一点凶险的色彩。

摇曳的栀子花、洒落的温柔的阳光,奋斗的热血,初恋的纯洁,洒脱的课后时光,年少时小巷如此悠长……

这些是很多人青春期的记忆。当然,这样的记忆既真实,又虚伪,无疑有着个人经历——这支蘸满了理想油彩的画笔添油加醋。

可是,对一部分人——也许是一小部分人来说,成长和凶险是划等号的。

高山后的泥沼,泥沼里的鸿沟,困境和危险如影随形,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而眼前的女孩,就是高山上的惩罚者、泥沼里的巫女、鸿沟对岸冷眼旁观的人,危险和困境的代言人。

 

从复杂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我仔细打量着她,较之高中时期,22岁的她如今与我同岁,出落得比少女时期更加苗条和纤细,白色的打底衫和面容几乎一样纯白、无瑕,身材落落有致,十分匀称。如果在今天的大学校园里,她应该是人见人爱的角色吧。

“小湄,你要去干吗?”

“我……”

我要告诉她吗?她清秀姣好的面容下,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灵魂。

“我要去救人,我的同学被邪教徒抓走了。”

说着,我便越过她往前走去。

“哎,别走!”小敏在我身后温柔地嘤咛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这儿的,这么大的宫殿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很害怕。”

说着,她小跑奔来,直接从后面环住了我的腰。

“带我走……”

小敏带着哭腔说道。

“唐帆已经变了,他不再是那个风度翩翩,见多识广的少年了。如今,她时常骂我,还会打我……带我走!这次,我绝对不会辜负你……”

“小敏……”

我的心中动摇了,原本紧绷的防线在一层层地倒塌,我究竟该怎么做?

“小湄……”小敏将我拉到正面,“我爱你……”

紧接着,她紧闭双目,晶莹剔透,有如牡丹的双唇缓缓向我靠拢。

至此,我的防线已经全然崩溃了。

正当我们即将完成这莫名其妙地接吻时,突然,一个身着白裙,脂粉不施的少女,正拉着一个哭泣的小男孩从脑海中翩然而过。

而身着黑裙,面容清淡的少女正在站在洒落的阳光下冲着我笑。

“对不起!”

我一把推开了小敏。

“小湄,你!”小敏又羞又急,一张纯白的小脸猛然间涨得通红,“你不爱我吗?你不喜欢我吗?”

“你不是小敏。”我悠然道,“小敏是个高傲的女孩,任她过得再凄惨,她也绝不会向曾经被她戏耍的傻小子低头。”

“可是……”“小敏”仍在强辩。

“而我呢,还有朋友要去救,暂时没有时间在这里情情爱爱。你就是这月霜宫的主人吧,如此了解猎物想要什么,你还真是厉害,阿尔忒弥斯。”

对面的“小敏”沉默了一会,居然笑了。

“看来,你也不傻嘛。”阿尔忒弥斯赞叹道,“但同时,你也很傻,被毒吻甜蜜至死不是很好吗?既然没法一时间就吃掉你,我就只好用原始的方法了!”

“什么!”

说话间,我抽出了断裂的太刀,而她也从一阵光芒中抽出了长弓和羽箭,拈弓搭箭,准备发射。

“我去!”这么近的距离,基本没得跑。

在我的惊讶还未落地之际,羽箭已经发射。

奇怪的是,羽箭的动作忽然间变得很慢,这正好给了我一个机会。

我一个侧身的前空翻,躲过了这一羽箭,上前对着她的左腹一记击胴。

“我去!”

“当”的一声,阿尔忒弥斯竟然将我的击胴硬生生地弹开。

同时,她向前一步,抓着我的衣领向后一扔……

他是想趁着我在半空中无法做出闪避的状态下趁机一箭制敌。

可是,此时的我,不只是吃错了什么药,踩着空气就将身形调整了过来,然后顺势对着她的后脑勺猛地一击。

“啊!”

就那么一瞬间,殿里遍布的月光忽然消失,而阿尔忒弥斯也化作了一股青烟。

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为阿尔忒弥斯至消失前都保持着小敏的样子,这让我有一种亲手杀了小敏的感觉。

“很好,你没有在曾经受到的诱惑面前倒下。”宫殿的天花板传来隐隐的夸奖声。

“少年,你想要达成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但那绝不会是你现在所认为的方式。”

“恩,谢谢你,阿尔忒弥斯。”

远处,此时也传来脚步声。

“怎么样?”面具女孩终于又折返回来了,“看你这么久没来,还以为你没通过考验呢。”

“考验?”我一头雾水。

“恩,你听好了,要达到九重天之上,到达最终的天府——也就是中央处理器,你还要跨过银星宫、金芒宫、曈晖宫、重炎宫、建木宫、幽邃宫、瑶光宫的考验,最后才能到达无尘宫。”

“啊?这么麻烦?”我吐了吐舌头。

“也不是每个宫都要闯,九宫随你自身的小宇宙运转,方位从来都不是一定的,从这里往上一般来说要经过四个宫殿,至于是哪四个宫殿,就看你的运气和恶念到底有多深了。”

“原来如此。”我哂笑道,“既然只有四个要过,那也比过九个好多了。既然这样,没有时间耽搁了,我很怕小绢和闻君会出事,赶紧走吧。”

“恩,好的,我也会全力将他们救回来的。”

这话……难道她也认识小绢和闻君不成?

 

阿尔忒弥斯

“马上就到下一个了。”面具女孩嘲讽道,“也不知道下一个对应着你的恶是什么?”

我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实际上,我心里有数。

果不其然,抬头看去,巍峨的宫殿上写着的罗马字为“金芒宫”。

“暴力吗?”面具女孩笑道,“美色之后马上就是暴力,看来你还真不是一个好人呢?”

“谁知道呢?”我依然笑了笑。

走入宫内,我却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异的景象——

“这是哪儿?”看到眼前的配电室天井和花坛,面具女孩有点懵。

“这是我曾经睡午觉的地方。”我看了看天井里的树影和一旁盛开的杜鹃,叹了一口气。

“好美的地方!”面具女孩惊叹道,“不过,这也只是看起来美而已吧。”

“等一下就懂了。”

果不其然,一群身着潭州市一中校服的人出现了,他们踏着花丛走来,将脚下或粉红,或鲜红的杜鹃踩得稀烂。

“小杂种,终于又见到你了!”

为首的那个老大,正是……

“确实好久不见了,唐帆的小宠物狗——权天。”

“我是宠物狗?哈哈!好歹我有唐帆这个兄弟,我们今后就是潭州市的新贵,我们的儿子也会是新新贵。”权天捏了捏拳头,“而你呢?你不过是一条流浪狗,你的儿子也不过流浪狗,你们这一类人就活该被我们管着!”

霎时间,我额上的青筋暴起,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抽出断刀我就扑了上去。

“小兔崽子动刀子?”权天也不甘示弱,示意小弟们抄起棍子扑上前来。

与权天和不良少年们嘴里的骂骂咧咧不同,我一言不发,只是一味地下狠手,一瞬间,已有三四个人躺在了地上。

这些不良少年还是很好收拾的,不一会儿,他们就全躺在了地上。

“就剩下你了!”我用刀指着权天,冷冷地道。

“哼,那也无妨。”权天笑道。

于是,杀红了眼的我开始了进攻。

“哟,流浪狗,实力渐长啊,你这路数,难道是和梅笺那个变态学的吗?”

“……”

我依然不答话,只是进攻。

“知道你为什么惹人厌吗?因为你的心里从来都容不下第二个人。换言之,你心里的神秘区域太多,谁靠近你你都炸毛。人家会喜欢你才怪呢。”

“你以为你只惹我和唐帆讨厌吗?全班、全年级那么多同学,为什么个个都与你为敌?为什么连老师都视你如垃圾、草芥,你想过为什么吗?”

“闭嘴!”我不由得大怒,改打击为刺击,笔直地朝权天的肚子插去。

“啊!”

权天躲避不及,直直地向后飞去,重重摔在地上。

“为什么放水了?”权天忍痛艰难笑道,“如果使上全力,我应该就直接下地狱了。”

“少废话!”我狠狠地说道,“少拿权天的形象来刺激我,阿瑞斯!你宫殿上战斧的标志我都看到了。既然你都没有祭出战斧来收拾我,那么我留一手也是应该的吧。”

“你难道不恨权天吗?”这时,躺在地上的权天露出了真容——身披战袍,手拿战斧,确定是阿瑞斯无疑了。

“他毕竟只是一条狗,恨不上。”我自言自语道。

“你……”这一段打斗和对话,看得一旁的面具女孩目瞪口呆。

“那唐帆呢?你总该恨他吧。”阿瑞斯站起身来,轻松地拍了怕身上的泥土。

“哼!”我冷笑道,“当然恨,但我不认为暴力就能解决问题。”

“那阴谋和诡计怎么样?这一点厄里斯可以帮你,我可以带你去……”阿瑞斯的眼中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免了!我抬手道,“为了他不值当。再说,我现在要去救人,没有这个时间。”

“哦,哈哈哈!”

阿瑞斯笑了,接着他用力将斧头向后掷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应该是出宫的出口被打开了。

“很好,你并没有迷失。不过,你的内心还是有不可预知的危险的,你可要注意哦!”阿瑞斯笑道。

“谢谢!”我松了口气,向阿瑞斯鞠了一躬,拉着面具女孩笔直地向前冲去。

“如果你想要一把好刀,我还可以介绍你认识火神!”

“谢啦,急着救人,下次吧。”我回头笑道。

看来,这战神也没有像希腊神话里说得那么狂躁不堪。

 

“这次是重炎宫么?”面具女孩谈笑道,“这也许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要将主角让给你么?”停下脚步,我笑着问她。

“那倒不用,最终的选择依然在你。”她颇为神秘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话怎么说,我怎么没有听懂呢?

不过,走进宫殿后,我瞬间就秒懂了。

这次的神就不止一位了,而是众多神祗——

 

泰勒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

莎士比亚、彼得拉克……

波德莱尔、叶芝、里尔克……

孔子、庄子、商君……

钱锺书、陈寅恪、徐志摩……

 

“他们是神?”

“是的,他们就是神,而我是神之子。”

说毕,面具女孩走上前去,正在交谈的众神们注目于她,并和她打起了招呼。

非常奇怪,他们的话语我一句也听不懂,但她却和她们嬉笑而谈,仿佛老友重逢。

“嘿,少年!”这时,我看到一位小胡子诗人和我打招呼,没有错,那就是我最喜欢的诗人里尔克。

“是您,诗人。”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惊喜,里尔克居然用我听得懂的语言在和我对话。

“你很像那个人。”诗人笑着对我说,“那个我曾在地狱见过的少女。”

“我,少女?”

一时间,我觉得眼前的偶像变得有些可笑起来。

且不说我是个男孩子,我身上哪一点又有《杜伊诺哀歌》里少女“哀恸”的影子呢?

“诗人?您会出现在这里,意味着……”

“唉!”里尔克叹了一口气,“你果然不是她,果然不是……我在寻找她,就像那位带着面具的女孩在寻找他失落的旧爱一样。如此庞大的数据库,怎么就没有‘哀恸’的影子呢?如果‘哀恸’是假的,那我当初的梦境又意味着什么呢?”

喃喃自语的诗人走开了,他仿佛仍在彷徨,仍在寻找些什么。但是,预感告诉我,他注定要在这里永久的徘徊下去。

“那么你呢?孩子,你有什么要寻找的吗?”

第二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他身披铠甲,拿着长枪,然而他却戴着眼镜,全副武装的身形之上,有着一副诗人的面容。

“叶芝?”

是的,这幅样子,应该是叶芝死前最想成为的模样。

想不到在这里,他想成为骑士的宿愿居然变成了现实。

“没有,我对这里没有兴趣,我只想救出我的朋友。叶芝先生。”

“不,你和里尔克一样。”叶芝笑道,将手中的长枪懒懒地垂下,“你们都有自己想要的未来和过去,却有可能永远也得不到它。”

“是么?”

“你要记得,少年,美的尽头即是无尽苦痛。”

“那么,追求像你一样优美而长情呢?寻求美的真理,寻求美的语言,寻求传世的故事,寻求英雄与……”

“所爱?”叶芝笑道,“追求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会和我一样,死后被困在这座名为伟岸的铁棺材里。”

我哑然了,那么,我们追求的东西是错的吗?

我回头看了看波德莱尔,他的阴郁的眼神中放射着睿智的光辉,而睿智的光辉背后,又有着难以掩饰的落寞和无奈。

再看这些成为了神的伟人们,他们用彼此难以理解的语言交流着,这也许是他们理解的美,这也许是他们理解的最好的故事。

可是,即便是不同世代最具有洞悉真理能力的天才也无法理解彼此的真心和根源,那么,他们的追求是不是会变得十分可笑呢?

“要不要继续前进,决定权在于你。”叶芝依靠在宫殿里的罗马柱上,“要知道,即便你到达了无尘宫,那位白裙女孩也不可能凭空活过来的。”

“怎么说?”

“你舍得放弃一切让她变得栩栩如生么?”

谜题尚未解开,钱锺书就走了过来。

“小伙子,你心有犹豫?”钱锺书的话语好懂了许多。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遇上的人可否曾有半点犹豫?”

“的确,不论是想要阻止邪教徒的小绢,还是一心爱着小娟的闻君,抑或是痴情的甄宁,利用闻君的黑袍青年,他们的心灵或善或恶,却从不曾有半点犹豫。

除了我。

不对,那她呢?我看着在人群中穿梭,和这些神祗相谈甚欢的面具女孩。。

此刻她正站在陈寅恪的面前,两个人好像在谈古论今,说得很是开心。

然而,他们不约而同的看了我一眼。

陈寅恪以他特有的严厉眼神看着我,说道:“小子何不前行,尚可以知山之高下,花之朝替。”

“走不走?”面具女孩这时走来说道。

“你们中国人呐,就是不知为什么总喜欢以一种朝气蓬勃的姿态示人,明明已经伤痕累累了。承认世界的色彩是逐渐淡去、终将消失的,有那么难么?”叶芝笑道

“可是呢,诗人……鼓起勇气从这里走出去,更难。”钱锺书说毕,拍了拍我的后背,“去吧。”

的确,忍耐痛苦是难的,但选择相信是比痛苦更难的东西。

“我们走!”

“等会!少年。”叶芝忽然叫住我,“要达成自己的心愿,你必须战胜你心中的敬畏。”

“比如?”我不解道。

“比如我!”叶芝笑道,“我知道,这里的神明都是你所敬仰的古今贤哲,你有战胜他们的自信吗?”

“我……”我一时语塞

“果不其然,你没有。”叶芝笑道。

“那可未必。”面具女孩笑道,“他可是能为自己的愿望放弃一切的人。”

“那好吧,那就先放弃你的尊崇和信仰吧。”叶芝将长枪对准了我。

断刀对长枪,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但面对偶像,是跨过还是膜拜,今天必须要有一个了断。

于是,我挺剑而上……

叶芝

“刚才打得不错!”面具女孩夸奖道。

“你指什么?”

“当然是你抛下断刀,直接用腿扫叶芝的下盘啊。不拘一格的做法,值得称赞。”

“我只是觉得他穿着笨重的铠甲,很容易摔倒……”

“别谦虚了,你真挺有才的,不过也只是小聪明……”

“等等!”

我没有继续接她的话茬,而是忽然放慢了脚步。

因为我感觉到有什么在注视着我们,面具女笑了笑,没有说话——当然,我看不到她的笑容,只是听到了她爽朗的应答。

“当然,因为前面就是瞳辉宫了。”

哦,瞳辉!那是谁的眼神呢?

她像妈妈的眼神,因为她满怀着慈爱和隐忍;又像白裙女孩的眼神,隐藏着一些无法倾诉的秘密和难以言说的欢喜;更像甄宁的眼神,透露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和沉沦。

然而,宫殿的样貌并未出现我的眼前,而我已感觉到了一丝被注视的凉意。

“能问一句吗?”

此时,我和面具女孩的脚步都慢了下来,此刻她正和我并肩走着。我们之间,只隔着不远不近的、一片云的距离。

“你说啊。”面具女孩此时像是从女神变成了少女似的,声音变得又轻又柔。

“我们到了吗?”我笑道。

“瞳辉宫吗?”面具女孩轻声说道,“早就到了呀。”

“可是……”我刚想反驳,但脚下的场景吓了我一大跳。

“这?居然是一望无际的镜面。”

不错,脚下的云彩台阶,不知合适变成了镜面一般的湖泊,但这湖泊一丝波纹也没有。

湖面里的自己如此清晰,但有一点我却清楚地注意到了——“他”没有跟着我做出一样的动作。

也即是说,这不是镜子,湖面里的人是另一个我。

我抬头看看天,天上——在这无尽上空的尽头,居然也是湖面,也有一个“我”——不过“我”离我很远,似乎处在唾手可得的距离,又总是那么朦胧,看不清面容,不似脚下湖面里的人那么清晰。

 

“你终于来到了这里。”脚下,脚底正对着我的人说道,“在前面,为什么不收拾他们呢……算了,我有更好的办法。”

“又来了。”天空中那个头顶对着我的人说道,“你又想说那个秘密的藏书阁?你明知道那里满载着能让全人类沉浸在痛苦中的回忆……”

“我需要提醒你的是,是全人类,而不是我,或者我们。”脚下的人说道,“说到底,让我们痛苦的不就是世界么?那么,稍微让世界感同身受一下冷漠和暴力,也没啥不可吧。”

“话是不错,你可以让世界感受一下冷漠和暴力,但不应该是苦痛和悲伤吧。”天空中的人说道。

脚下的人没有说话了,半晌之后,只吐出一句:“谁还管得了这些副作用。”

他们毫无顾忌地对着话,我可以猜想这一切都是为了决定我未来应该做的事情,但我不能就此束手待毙。

“你们说完了吧。”我大声说道,然后问了问面具女,“他们是谁?这里就是瞳辉宫?为什么会有藏在地底的人,以及飘在天上的人?”

“问题太多了,少年。你应该问他们才对。”面具女在不远方停下来脚步,但并没有回过头来。

“好吧,话不多说了”我抽出断刀,“把他们解决吧。”

“哈哈,你好大的口气,解决我们?”脚底的人笑道,“难道你的断刀能击中我们么?”

我愣了一下。的确,脚下的人映在光滑的湖底,而头顶的人倒着漂浮在不知几万里的高空,而我身上仅有断刀一把,怎么去解决他们呢?

“你奈何他们不了,但他们可以来解决你啊。”面具女孩提示道。

原来如此,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也好,既然这样,我们也可以从话不多说过渡到一劳永逸了。”

我拿起刀,毫不犹豫地向胸口插去……

“要死!”天空中倒漂浮着的人忽然消失,蓦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看准机会,刀锋一转,立马一剑朝其咽部刺去……

没想到他身形一矮,居然躲过一劫!

不过,这也是徒劳,我冷冷一笑,手中的刀灵巧一转,刀刃朝向自己,刀柄迅速朝其腹部猛戳。

“唰”的一声,一阵白烟升起,眼前这个酷似我的少年惨叫着消失了。

可忽然间,身后出现的少年却让我大吃一惊,他头朝向地,双脚稳稳地踏在一片晴空中——正倒着向我奔来,意图抢夺我手里的刀。

“怎么了?我要结果自己,你们怕了吗?我心中的可怜虫们。”我笑道。

“你不敢,我们就是你内心的倒影,最为了解不过。”

“是吗?”我边退边笑,“你不会了解,如果看不到跋涉的彼岸,人与狗有何不同。追求理想与野狗觅食唯一的不同,即是理想有实现的美好,而野狗的食物,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

转眼间,倒着的“我”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完整锋利的太刀。

几回合下来,我已经没有了招架之力伤。

“交出你的刀,让我来替你思考问题吧。”

“挺厉害的嘛!”我咧着嘴笑道,“不过没那个可能性!”

我边进攻边进入了沉思——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我”而言,我也是倒着的,但其丝毫不受空间颠倒的影响,该打哪儿打哪儿,丝毫不乱。

但我就不同了,面对眼前这位倒过来的“自己”,让我陷入了苦战。

不过,面具女孩的顺手一指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既然传统击打部位不好入手,不如击打他的进攻手,反正手是抬起来的,与正着站立的人抬手的高度也并无二致。

试了几招,果不其然,的确如此!

我连续进攻,不几下便转守为攻。

忽然间,只听“咔擦”一声,倒着的“我”的握刀的手应声而断。

而倒着的“我”冒着黑烟,正在消失。

但是,在他彻底消失之前,他的话非常令人玩味——

“秘密藏书阁……没了我们,你的目标是很难达成的,如果实现自己的愿望,必须去那儿读一读那本‘灭世之书’。”

灭世之书?那玩意我一届学生读了又有什么用?

只怕又是胡扯淡。

 

曾绮遥

于是乎,两个心中的“我”都被打倒了。

我知道他们代表着心中的善和恶,但我至今都没能明白,究竟是天空中倒着的“我”为善,还是脚下湖面里的影子是善。

此刻的,天空中的湖面,脚底的湖面依然没有消失,而那股盯着我的眼神,也依然没有消散。

“刚才打得漂亮。”面具女说道。

“是吗?我现在只是一个拿着断刀的小流氓罢了。”我笑道。

“可也比那些正经八百的伪君子强啊,你赢了,这就是证据。”

“我还没有赢,这里的湖面还是没有出口,我不知道是该往前,还是该往左或者右。”

“问我吗?”面具女笑道。

“你一直陪着我闯宫,当然要问你咯。”我也笑道,“不过,我很好奇,这些地方明明我可以自己走过去,这些关卡明明是为我而设的,为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我对吗?”面具女此时的声音冷了下来。

“正是。”我缓步向她走去,“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最初的月霜宫,好像就是等我来一样。”

“其实,我的目的和你一样。”面具女嘻嘻一笑。

“也是闯宫?”我惊疑道。

“只不过,到了这里,就蒙混不过去了。”面具女呵呵一笑,摘下了面具。

“是你?”我竟然惊得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明眸皓齿,青丝云发,分明就是曾绮遥!

“因为我一直带着侲子的面具,所以各宫里的神祗考验的都是你。”曾绮遥踱了两步,笑道,“但是,在这个瞳辉宫,终于是藏不住了。”

忽然间,脚下的湖面、天上的湖面居然地动山摇起来,霎时间浊浪排空,一阵狂风骤雨的架势,但我和曾绮遥依然脚踏实地地站着,居然没有沉入到湖地去。

“我明白了,怪不得我觉得被人注视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失,原来盯着我的人就是你啊,曾绮遥。”

“你只猜对了一半。”曾绮遥在地动山摇中笑道。

“另一半是?”我疑惑道。

“你认为这里为什么一时平静如镜面,一时间又浊浪滔天?”曾绮遥猛地向我扑来,“因为这里是神的瞳孔中央啊!”

她的手上持着锋利无比的短剑,猛地朝我的面部刺来,一时间让我吃了一惊。

“你疯了!”我拔出断刀怒吼道,“我们可是同学,我是你的学长。”

“你砍死的那个黑袍青年,也是集美大学的学生。而闻君……不也一剑将林贞刺穿了么?说到底,情义和友谊这些东西,不过就是用完就扔的白手套罢了。”

“这么说来。”地动山摇已经开始让我有些趔趄了,“神之瞳孔就是你!你也就是这一宫的守宫人?既是守宫人,又是闯宫人,同时兼有两个身份,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很聪明!”曾绮遥笑道,“你有时很迟钝,有时又太聪明了,不仅惹人妒忌,也妒忌他人。你需要与你心中的妒忌好好地来一次对话了,少年。可以肯定的是,我能获得奖赏,而这个奖赏,也许是对规律的反叛,也许是文明的馈赠。”

“莫名其妙。”语毕,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几个击面之后就和曾绮遥缠斗在了一起。

“也许我需要和妒忌好好面对面聊聊,但我得先将闻君和小绢救出来。”我手中的断刀一刻未停。

“你就那么想救他们吗?”曾绮遥边打边说,“他们是如此的相爱,如此的为对方着想,你又有什么呢?”

“不断地信任,不断地背叛。充其量,你不过别人美好人生路上的一个点缀,一盆鲜花,一阵清风。”曾绮遥哂笑道。

“谁会记得你呢?你的才能不过是笑料,你的善良不过是廉价的下午茶,你的一切,都不重要。”

曾绮遥身形一矮,宛如技艺高超的古代刺客,一剑刺中的胸口,将我顶出老远。

当时的我,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只觉得开膛破肚,鲜血喷涌,已然无救。

但是回过神来往胸口一摸——居然连伤口都没有!

“我伤的是你的灵魂,不是肉体。”曾绮遥淡淡地道,朝我走来,“我陪着你一路走来,看得很清楚,你似乎善良无比,很会替他人着想,但实际上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存在感和满足感罢了。”

“为何如此说!”剧痛依然没有消退,且深入骨髓,“我……我只是单纯地想……”

“交几个知心朋友?别说梦话了,你要的只是无条件认同你的人而已。”

“不对!”我反驳道。

“我现在问你,如果你的死能换回他们,尤其是林贞的性命,你愿不愿意?”

“我……”那一瞬间,我呆住了。

我的死?

我是什么人?我从来都不是主角,从社会关系上来说,是一个没有父母,没有朋友,生下来就被所有人厌恶和憎恨的人。

在这个基础上,我的出生也许是一个错误也说不定。

但是,自从来到这里,我似乎找到了些许生存的意义。

别的不说,白裙女孩林贞,认为我“很重要”——尽管这个“重要”的意义,至今仍然不明确。

小绢更是救过我两次。

我想过与世界为敌,但并没有想过死。

如今,前者怕是永远都无法实现了,但后者,实现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怎么干?”我坐起身来,轻轻一笑。

“什么怎么干?”曾绮遥用刀尖指着我的鼻子说道。

“我得知道,我的死怎么让他们活过来,而不是让你一刀抹了脖子就算完事。”我冷冷地道。

“哦,不做盲目的英雄主义,倒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曾绮遥收起了刀。

“我是为了救人来的,如果人没救到自己还搭了进去,这种赔本买卖谁干?”

“也好,不迂腐。”

说毕,曾绮遥挥出匕首,往脚底的湖面猛插。

霎时间,裂缝在一片澄明之间蔓延开来,地面塌陷了,我和她都猛然向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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