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和海
小时候课本上学过一篇文章，《山的那边是什么》。
我不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但是好像二十年过后，我却也从未停止过幻想山的那边是什么。
小学毕业，上了初中，初中毕业上了高中，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离开镇上，去到县里。我坐车经过我家左边的那座山，远远望去，它好像变小了。山上的树虽然还是翠绿，和远处的大山相比，它却突然显得有些稚嫩。它的颜色不及远处大山那么绿，它的树不及远山那么大，甚至它的面积，一下子都显得那么小。它可是绵延的山呀，延伸到我没有去过的世界。那里可是我努力想要去看的世界。
那时候我明白了，山的那边还是山。
经过波折的高中生活，我毕业了，去到一座坐火车都没法直达的城市上大学。7、8个小时的硬座，转车再坐2个小时的火车。整夜的火车呼呼呼的钻山洞，没日没夜的跑，手机信号全无。
那时候我才知道，山的那边，还是山，这就是大凉山。是大大的山、是高高的山，那是我根本没有办法丈量的距离，那时候总会莫名有无助感袭来。就好像我在这个社会中的角色一样，那么小、那么卑微、那么迷茫。
大学毕业，兜兜转转也去过其他城市，那里也不是北方的平原，地势反而更加险峻。曾经有一次心血来潮突然想去剑门关见识见识那难于上青天的“鸟道”，转了几次车，好不容易到景区门口，突然暴雨，景区停止接待所有游客。悻悻而归，至今也再没去过。心里却还仍旧不能忘却当初的念想：我只是想站在最高的山顶，看看山的那边是什么。
后来去过草原，去骑马。据说相马就像看人一样，给我们介绍的那个相马师倒还特别有趣：话不多，人稳。他给我选了一匹马，棕白相见，那不是我看上的那匹好看的马。一路走走跑跑，竟然还很合心意。那时候我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就好像被人看穿一样。闭上眼，草原还是我曾经熟悉的那个地方，夜晚升起的月亮是橙红色的，大得像个超大号盘子，总让人觉得不太真实。楼下各色的玫瑰花开得极好，那是我喜欢的花儿，没有太多人工雕琢的痕迹。只是那么静静地开着，散发着香气，默默无语，那是我喜欢的性格，自由而美丽。
那儿没有山，我们坐车就在草原上走啊走，常常是睡醒几觉以后，还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和一条笔直的路，旁边有吃草的羊群、牛群，有时候还能看见骆驼。后来有一次我们坐了一整天的车，去一个更远的城市，据说那里离黑海很近。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村庄和多少草地，也不知道多少公里。旁边人叫醒我的时候，睁眼的第一眼我看见了山。
原来草原的那边是山。山的那边是草原。
后来我又路过了好多山，每次我都在想：山的那边是什么？
工作以后，换了城市：一座充满自由和浪漫的小城市，一座大家都“想”在那儿生活下来的城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人们带着期待，带着喧嚣而来，总是把所有的浪漫和情怀放在这里，喝着酒、听着歌、看着雪山，然后拥着最爱的人入眠。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不相信浪漫了。甚至常常会想，爱情到底是什么？我不想结婚，我不想恋爱，我只想自由自在。而我想要的“自由自在”又那么遥远，有时候我甚至都在想：这是不是遥不可及？我会不会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它？
我的窗户没有对着雪山，对面是四季常青的山。下雨的时候，云总是很低很低，甚至可以看见云遮住山脚的小村庄。云总是飘啊飘，飘到山顶，飘到山腰，再飘到山脚，然后把整座小山全部罩住，像极了一个超级棉花糖。好想去捏一下，或者闻一下，或者走在云里。我常常对着那片山发呆：山的那边是什么？应该是山吧，可是那是什么样的山呢？是都在云里的山？是雪山？还是什么？山腰上有条路，远远地看去，就像一条细线，极细极细。我常常幻想，如果可以去到那里就好了，我想试一下走在云里的感觉怎么样，为什么那些云那么薄却又那么美？我想试一下站在山顶的感觉，看一下山的那边是什么样的山。
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我和一个不算太熟络的朋友花了1分钟决定出发去看一个我们都从来没有看过的海。车开过城区的时候还好，笔直的路，一路上车都很少，感觉这是一次不错的旅行。没过多长时间，导航就指向了无名的乡道，一眼望去，像极了纠缠在一起的肠子，后来竟然上了山。一路的盘山公路，三个人聊着天儿，吐槽着路，也不知道拐过了多少个弯，突然发现对面远处就是我们的学校。那一刻突然有种渴望在不经意间被实现的感动和欣喜，多么美啊。那天不是看风景的好天气，因为下着雨。可是那天确是看云的好天气。云在脚下飘来飘去，云在山里飘来飘去，云在天上飘来飘去。我们离云那么近，我们离尘世那么远。那种无法言说的快乐让人回味无穷。我们翻过那座山，所有人都惊叫起来——原来山的那边不是山！
那是海！
那是一片蓝色的海子！
草地上有灰色、白色的牛和马。它们四处走动吃草，身上的铃铛杂乱的响着，听起来竟然还像在唱歌一样，那是我听不懂的歌，却是我喜欢的味道。云飘得好低，太阳从云中飞出来，铺满了南方的一片草地。村庄也在它的怀抱里，那么安详。
原来山的那边可能是海。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因为它凸显了我局限的思维——这是我一直想要去改变却收效极微的。
我突然害怕直视自己，因为我看见了自己的惶恐和软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