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工回家,看到我妈吊死在门后面!”
“我下工回家,看到我妈吊死在门后面!”
我没想到,在这个人潮涌动的陌生城市,居然能碰到她。
吴红,我的发小,也是邻家大姐。记忆中,她是村子里的大姐头,每到夏天的时候,就带着我们一帮小子,游泳、摸鱼、抓知了。
遇到她的时候,她扯着一张绒布在天桥上摆摊,卖口红耳环一类的。
多年没见,依稀还能从她的脸上看出儿时大姐的英气。
我提出请她吃饭,她就抄了摊子。一别多年,好多话堵在心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两杯酒下肚,吴红的眼睛就红了,看得出来,她过得也不是太好。
“我妈死了,她终于死了!”吴红含着泪,一直在笑。
“我爸就坐在院子里,吓傻了,还是那么怂包。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吊死了我妈,如果是,我敬他有种!”
一时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饮了半杯酒,喉咙有些发苦。
我离家早,但她的事,我也依稀听说了一些。
吴红在家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
只是,哥哥先天智力缺陷,生活不能自理,所以,才有了她,只可惜,是个女的,所以,才有了她弟。
小时候,放学回家,吴红先是做一些米糊饭菜,伺候她那个傻子哥哥吃了,再给爸妈弟弟准备晚饭,最后才轮到自己。
我家里没人,趴在她们院子里写作业,吴红端着洗菜盆凑上来。
“红妆素里!”她念着。
“裹,红装素裹!”我纠正她,把作文书塞在她的怀里,她手忙脚乱捧住,仔细擦拭着油皮封面,她的傻哥哥在不远处嘿嘿笑着。
吴红的妈妈是远近闻名的悍妇。
每到天色渐晚的时候,巷子口就能传来尖锐的责骂声,她爸妈从地里回来了,女人的声音比饿了一天的骡子还要嘹亮。
隔着墙,每到夜里,就能听到喝骂声、哭喊声、锅碗碰撞声,简直比白天的集市还热闹。
骂男人没出息、骂女儿没用持不了家、骂自己嫁错了地方。
男人从没有还过嘴,一次反抗都没有,干一天的活,吃两口饭,洗一洗就睡觉,仿佛独自处在一个世界。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找了你们这一家子,不如上吊死了算了,看谁给你们操心!”吴妈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每天清晨上学,吴红都牵着弟弟的手,她已经做完了早饭、喂完了牲口、扫完了院子、照顾了大哥,只是没有写作业。
每隔上几天,吴红的脸上都会多几道青痕......
往事一幕幕,顺着酒杯就铺在了眼前!
“你不打算回家吗?”我试探着问她,浮海沧桑,对我来说,时常怀念的家乡并不一定是吴红的牵挂。
但毕竟,吴妈已经走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上完小学就离开了家,说来也不巧,节假日回家探亲,从没有碰到过吴红。只知道她很早就辍学了,在泥水里挖过菜、在工地上搬过水泥、跟货车跑过长途,都奉献给那个家。
“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回去干吗?”吴红使劲咳嗽着,鼻涕眼泪都挤了出来,被酒呛到了。
她以前跑长途,在高速上看到过这个城市。
红的霓虹、绿的灯光,像梦一样扎在她的心里。
“我妈一死,我就来了这里。哪怕只有一张床,我也愿意!”
吴红有些醉,好多话她一定憋了很多年,只有对着我这个曾经一起爬树的弟弟,才能说出来。
“在这里,我能穿裙子、戴耳环,我不用再吃剩饭剩菜......”
“你说,我回去做什么?”吴红看着远方,那是我们村子的方向。
外婆去世前,我回去过一趟,傍晚的时候,邻家的男人牵着骡子,拉着一车草料回来了,还是一声不吭。
家里出来个小伙子,帮他卸货,喊他洗脸吃饭。
听外婆说,每个月都有人往家里寄钱,三百五百的,应该是吴红。
“你跟家里还有联系吗?”我问她,离开家也有七八年了吧。
“有时会跟吴军通电话,他马上考大学了!”吴红话里充满自豪,也有些苦涩。
我想,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渴望上学,不知怎的,我又想起她手忙脚乱,捧着我的作文书时小心翼翼的样子。
“说说你吧!”吴红吸了口气,笑着说:“好些年没见了,变化挺大的。”
“是啊,好多年了!”我也有些唏嘘。
分别的时候,我们互相留了电话。
她拉着储物箱,一直向远处走去,渐渐融入交替的灯光里。
混着渐渐模糊的光影,我依稀看到一个套着布衣的女孩,在快速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