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傻

杀佛

2020-11-06  本文已影响0人  知晓与接纳

【美】杰德·麦肯纳

鲁宓  译

无执不是解脱的关键,而是解脱的副产品。

11.杀佛

    别追随智者的脚步,而是探索他们所追寻的。

——松尾芭蕉

    下雨了,雷声与闪电在天际冲撞。梭罗称自己为自封的大雪与暴风雨观察员,如果他的意思是他着迷到可以强迫自己离开温暖的床铺去观察风暴,那么我了解他的感受,我也是个自封的大雪与暴风雨的观察员。

    清晨时分,太阳才刚升起,暴风雨就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我裹着毯子,舒适地窝在椅子里,就在我卧房外朝西的二楼阳台上。这里的风雨大部分是从西边来。

    我一直觉得暴风雨是为了我个人的娱乐而出现的奇观,如果不去注意它们,我会感到内疚。把注意力放在暴风雨上并不辛苦,因为它们带给我许多乐趣。我把暴风雨当做热闹的声音与光影表演,是由宇宙提供的节目,给能够欣赏它们的雄伟壮丽的人看的。这与开悟无关,只是我喜欢的东西。

    安德鲁是唯一在二楼阳台陪我坐过的客人,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邀请他上来观赏暴风雨。我喜欢安德鲁这个人。他三十来岁,身材瘦削,说话轻柔,成年后就是个佛教徒。我记得他修习的是内观禅修,也许因为如此,他才这么宁静自持。我想要找人一起看风看雨,安德鲁似乎是个好选择,也就是说,他看起来可能会安静地坐着欣赏暴风雨。

    而他也这么做了。当暴风雨几乎止息时,我们边喝茶,边讨论他与佛教的关系。我很想听听安德鲁的观点与经验,因为我从来无法真正了解佛教。我非常了解禅宗——至少是我自己精炼浓缩而得的版本——但听起来也许很奇怪的是,我一直无法真正了解禅宗与佛教的关系。例如,我一直不懂为何欲望是坏人,慈悲是好人。铃木大拙说,佛教不是让你有深刻感受的东西,去做那些正常的事情,如吃饭与睡觉,才是佛教。我偶尔会读佛教的书,算是有些了解,但大部分还是不懂。我想我不懂的原因是,我一直认为佛教的重点是从幻相中觉醒,但也许不是,也许佛教的重点就是吃饭睡觉。

    安德鲁被佛教吸引的原因很有趣,但听他说了之后,只让我更加确定我不懂佛教。当然,我不是神学家,没有深入研究世界上的各种宗教,但就我对它们的观察程度而言,要了解各种宗教的宗旨,对我来说并没有困难。基督教、犹太教都是要让神快乐,他才会让我们快乐。印度教也差不多,只是有更多的神。但就算是在最简单的层次上,我还是搞不懂佛教。老实说,我觉得许多佛教徒也搞不懂,如安德鲁与我的讨论所显示的。

    他说他在几个地方被困住了。我们讨论了其中几处,而我会在这里跟大家分享,因为对于任何在所谓的开悟游戏中想要挣脱幻相束缚的人而言,这是很重要的功课。

    安德鲁提到佛教的“无执”( non-attachment) -并不是因为他不懂,而是他难以做到。当然,这就会导致明显的矛盾:想要做到无欲望,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欲望,就像狗追逐着自己的尾巴。我没有试图鼓励安德鲁说出他对这个主题的想法,而是决定先闲谈一会儿,看看他的反应。安德鲁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被诱导,他有勇气与智慧自己去看到。

    “看待无执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在过着平静快乐的生活的情况下,另一种则是从幻相中觉醒的情况下,就是所谓的涅槃吧。我能不能说,佛教的目标通常是保持平静、从苦难中解脱,诸如此类?”

    安德鲁同意,过着圆满知足的生活是佛教的核心,但又说开开悟——涅槃——比较接近他自己的想法。

    “那你应该会很高兴知道,你可以别再管‘无执’这件事了。”我说,“那是本末倒置的。无执不是解脱的关键,而是解脱的副产品。”

    “执着”这玩意儿只是热切的求道者染上的一种更大规模、更有趣的慢性病的一个症状——至少对我来说更有趣。

    “这是世上各种宗教与教义中很常见的错误,”我继续说,“它们往往与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大家都相信,如果想要像基督,你的行为就要像基督一样,仿佛你要成为什么,就必须模仿什么。如果想要开悟,你的行为就必须像开悟的人一样。这当然是胡说八道,却被广为接受。一旦你能看出这种谬误,就会很惊讶这有多么常见。例如,我本身开悟了,便能毫不费力地做到无执。我知道它是怎么一回事、知道其中的意义,因为我拥有了无执。我并未执着于无执,也没有培养它,事实上,我不太会去想它,除非必须回答跟它有关的问题。无执只是随着开悟而来的某样东西,一种副产晶。开悟有许多副产品,但不管你多么虔诚地培养这些副产品,都永远不会带来开悟。看到一个开悟的人,然后说:‘嘿!他只吃米,那我们如果想要达到涅槃,就必须也只吃米!’这很容易,但事实当然不是如此。假如开悟者从一座桥上跳下去,你也会跳吗?”

    安德鲁客气地笑笑。

    “假如开悟者从一座桥上跳下去,”我又问了一次,“你会跳吗?”

    这次他没有笑。

    “到处都是这种状况,”我继续说,“随时都可以看到。如果有人鞭打我,我也想打回去,为什么要把另一边的脸颊也给他打?为了表现得像基督一样吗?我何时加入了模仿基督的团体?印度有些圣人只朝北而坐,所以现在开始我也要时时朝北吗?如果圣人爱挖鼻孔呢?我是否必须朝北,然后每天挖八次鼻孔?何必呢?我的人生使命是模仿圣人吗?不是吧?假如我吃饱了,而你饿着肚子,于是你问我要如何才能吃饱。嗯,我注意到每次我饱餐一顿之后都会打嗝,所以我告诉你要去打嗝,因为那代表吃得很饱。完全本末倒置了吧?你还是很饿,但现在你也像猪一样不停打嗝。而这种模仿把戏最糟糕的地方是,你不再寻找食物了。现在你注定会失败,你确定要挨饿了。”

    我让安德鲁思索一会儿。这里有很重要的功课,我不想进行得太快。小问题总是通往更大的答案的入口。

    “无执也是一样。”我继续说,“如果你把无执当成平静与快乐的钥匙,那么我就无法提供什么权威看法了,只能说这样有点无聊。然而,如果你把无执看做通往觉醒之路的重要一步,那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被误导了。先觉醒,然后你就可以拥有一卡车的无执。”

    他微笑着点点头,仿佛一卡车的无执是梦想的实现。

    “当那一天来临时,”我补充说道,“你会很难再回想起执着有什么不好,甚至会有点怀念它们。”

    我们又讨论了一下无执,但整件事其实很简单,安德鲁说他现在更清楚了。我不怀疑他的话,打嗝的比喻很有启发性。

    安德鲁跟我谈的下一件事情是:“处于这个世界却不属于这个世界”( in the world but not of the world)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没花多少时间,因为答案跟无执差不多:“你现在不必担心这个,”我告诉他,“等时间到了,这个问题自然会被解决。不需要去了解。”

    安德鲁没有那么容易打发,所以我继续说下去。

    “从我的观点来看,”我告诉他,“未开悟的人就像肥皂剧中的角色。当我看着人们怀抱着自己的关切、希望、梦想、冲突与戏剧性事件时,就是这种感觉。这并不是在贬低人类的经验,任何从我这个位置来看的人都会说出同样的话,但是当我说‘肥皂剧’时,我的意思是:一出感伤、歇斯底里、令人难以置信、剧本差劲、演技拙劣的虚构戏剧,没有任何重要性,娱乐价值也很有限。当然,我以前就跟其他人一样,是肥皂剧中的一个角色,过着没有觉知的日子,但现在我不是了。现在我脱离了,来去自由,除非我的头部严重受伤,否则我再也无法把肥皂剧错认为现实了。

    “所以此时此刻我在这里,在这个舞台上,对肥皂剧中的某个角色说话。这个角色的故事情节是要挣脱肥皂剧,他想知道自己在肥皂剧的戏剧架构之外是否还存在,或者,他只是个二度空间的角色,等编剧将他除名或节目被取消,他就不再存在了。这个角色努力追寻自由,他会成功或失败吗?他是否会继续追寻,或者改变方向?这些真的重要吗?明天请继续收看。”

    安德鲁很安静,他陷入了沉思。他非常聪明,不觉得被冒犯,不觉得这是针对他个人。他聆听、吸收,没有反驳或出现防卫性反应。我想我有点混蛋,这样过度解释与延伸本来就已经是很勉强的比喻,只是想娱乐自己吧,但这也是在测试说明事情与过度说明事情的方式。

    “所以,”我继续说,“你,安德鲁,既处于肥皂剧之中,也属于肥皂剧。你想要挣脱肥皂剧,那个欲望就像吊在前方的胡萝卜,为你提供动机,于是也为安德鲁悲喜剧提供了许多张力。”

    “最终的成功呢?”他问。

    我轻蔑地挥挥手。“哦,对,当然。你无法永远逃避自己的真实本性,逃避得了才奇怪。”

    安德鲁皱起眉头。“你把开悟说得好像……”

    “什么?”

    “嗯,好像什么都不是。不重要,好像……”

    “不重要?”我帮他说。“想象你在看一个电视上的肥皂剧,但你可以进入其中。前一分钟你在看滑稽的电视节目,下一分钟你就在医院探望一个快要死于脑瘤的角色。对那个角色而言,这是真实的,他正陷入绝望之中,但对你来说,他只是扮演某个角色的演员,没有什么事情真正处于危急关头,那么,你对他的苦难能有多少真诚的同情?”

    “但他只是个虚构的角色。”

    我望向远方等待着。

    “我只是个虚构的角色。”安德鲁断然地说,“我是那个得脑瘤的,你跨进了我的肥皂剧。”

    这是很好的一堂课,很有趣。在比喻上,我可以用百老汇制作的《哈姆雷特》来代替肥皂剧,但那会让这些虚构的事显得伟大,而不是琐碎、平凡。肥皂剧的比喻简洁地说明了安德鲁和我一直在耍弄的两个重点:一、安德鲁自己是个虚构的角色:二、一切重要性都是幻相。但还有另一个相关重点可以触及。

    “是谁创造了你的角色?”我问他。

    “你是说,谁让我成为我这个样子?”

    “谁是你的编剧,为你写故事?”

    “唔,在某种程度上,是我。”安德鲁回答。

    “好,那么是谁在为那个你说在某种程度上是你的编剧的你写故事?”

    他想了一下。“我的真实自我?”

    “这两个词矛盾。没有所谓的真实自我,真相与自我是互相排斥的。”

    “这就像那个与我们如何成长有关的先天基因与后天教养之争。”

    “对。”

    “所以真的没有答案。”

    “当然有。”

    “什么?”

    “不是你。你的编剧不是你。”

    “那么我是……什么?让我成为我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有关系吗?”

    “唔,显然……”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沉默下来。

    “没有什么显然,”我解释,“想要了解创造假我的那个庞大而复杂的影响力是不可能的(‘假我’是个多余的字眼),但这也不是问题,因为就算了解也没什么帮助。然而,了解到‘你是谁’与你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件事是有帮助的。要想象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可能很困难,但如果你很清楚你是谁与你根本没什么关系,就可以做到。”

    “我是谁?”( Me who?)

    “说得好。”

    我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我回头检视自己的言语所造成的效果与可能改进之处,而安德鲁想必是在这段安静的时间里从佛教教义中寻找着保护与安定感,因为他问了跟我们讨论的内容没什么关系的问题。

    “那么受苦呢?佛陀说……”

“暂停。”

    如果我容许学生用问题来转移话题,我们就会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各种想象得到的方向上,而不是前进。学生很自然地会认为理解是重要的,认为他们所获得的信息必须正确精准。他们想,这就像学校,必须了解一件事之后,才能了解下一件事。但那是为了知道,而这里是为了“放下知道”、“舍弃知道”,因为挡在追寻者与目标之间的,正是所谓的知识。我当然可以理解他们的观点,但看到其他老师让学生用问题拖着他们上山下海,却没有任何进展,让我始终惊诧不已。觉醒不是一门透过研究与理解来掌握的理论科目,而是一趟旅程、一场战斗。老师想要受学生欢迎、想要看起来很有智慧,所以会回答学生想到的任何问题,仿佛他们是在教育下一代的老师,而不是在帮助人们觉醒。

    谈了这些之后,我也必须说,这趟旅程、这场战斗,安德鲁甚至还没有开始。他多年的静心与灵修教育并没有让他在自己的旅程上踏出“第一步”。“第一步”是最重要的,我所教导的一切其实都跟这个有关。踏出“第一步”,其余的几乎一定会跟进。你可以在舞台上到处闲逛,扮演一个灵性角色,你可以静心、出离、无私奉献、累积功德,并且年复一年、生生世世地消除业障,但仍然没有踏出“第一步”。

这其实总结了开悟在西方世界的状况。在西方,灵修是很近代的文化移植结果,绽放了许多迷人的花朵,但没有很深厚的根基。玛丽安娜·卡普兰在其作品《爬到半山腰——过早宣称开悟的错误》(Halfway Up the Mountain: The Error of Premature Claims to Enlightenment)中,对于开悟高唱的迷魂曲是这样解读的:

“关于开悟,最常见也最被广泛接受的幻想,就是开悟能让人从受苦中解脱,超越痛苦与煎熬,来到流奶与蜜之地,得到永恒的爱、狂喜与平静。开悟代表集体共享的梦想——梦想着一个理想化、有纯粹的美与喜悦的完美世界。这不仅是新时代运动的幻想,也是所有人的秘密希望。这是我们共享的救赎美梦,然而,它只是个幻想。”

    简单地说,就像大多数求道者一样,安德鲁从来不是真的想要开悟,他追求的是一种人间天堂的幻想,也就是他所谓的涅槃。问题是,一旦消除了这种幻想,求道者的热忱能否自动转移到现实中?换言之,你若点了一份加了奶油与樱桃的热巧克力圣代,侍者却用带尖的棍子戳你眼睛,你还会感到快乐吗?

大概不会了吧。

    所以,现在安德鲁想用佛陀来压我,但佛陀对我没有用处,而安德鲁也许还不知道,佛陀对他来说也是。

    “受苦是无关的,”我告诉他,“慈悲是无关的。首先,我们都不知道佛陀到底说了什么,因为他没有写下来或找人公证,而此刻他也不在这里,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安德鲁听了这番异端邪说,睁大了眼睛。我觉得他在考虑是否要起身离去。

    “嘿,这是好消息啊。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依赖一个已经死去数千年之久的人所提出的高度可疑的教诲,你可以靠自己。如果悉达多王子是靠自己达成的,你当然也可以吧?佛陀只是个认真的家伙,靠自己弄清楚了一切,所以,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教诲:你可以靠自己了解一切。也许重点不在于他是某种神明或超人,而在于他并不是。他只是个像你我一样的家伙。”

    安德鲁轻微地前后摇晃,很激动。

    “至于受苦,”我继续说,“算了吧,那不是个议题,受苦只意味着你正在做噩梦。快乐代表你在做美梦,开悟则表示彻底离开梦境,而受苦、快乐、慈悲之类的字眼都只是一袋石头,如果你想要缝续前进,终究必须放下它们。’

    安德鲁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内心显然十分混乱。没人喜欢看到自己珍惜的信仰被践踏,但践踏珍惜的信仰正是开悟游戏的主旨。我们安静地坐了几分钟,然后安德鲁回到稍早的话题。

    “所以我们无法藉由让自己像佛陀一样行动,来了解自身的佛性?”

    “《道德经》说圣人行走在世界上,但不留下足迹①,这是另一种描述‘处于这个世界却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方式。《道德经》没有说未觉醒的人若想成为圣人,就必须行走而不留下痕迹,但你能否想象,如果一群道教基本教义派读到这段文字,可能会把它当成绝不能弄乱土壤或卷起灰尘的训令?或是绝不能折弯一片草叶?这真是太可笑了,然而,这不会比那些靠模仿行为来达成目标的人更可笑。如果有人已经处于你想要的境界,那么去模仿他是没有意义的,重要的是你要自己到达那个境界。成为圣人的方法不是去学习他们的举止,要先成为圣人,然后你就能轻松自在地得到所有的圣人特质。”

    模仿开悟来开悟,这种误解随处可见。人们认为,如果你想成为开悟者,举止就要像个开悟者。如果世上真的有吸血鬼(我不是说没有),就应该会有老师与课程让想成为吸血鬼的人去注册、学习。我想,肯定有些人会去参加。如果老师本人就是吸血鬼,他可能只要咬咬学生、交换血液什么的,学生就会立刻变身,全都成了吸血鬼。但如果老师只是个正常人,不是吸血鬼,那么你也许会看到他交代一些特别的规矩,要学生遵循:不要被太阳晒到、不要吃大蒜或唱圣水,不要被木桩刺穿心脏,等等。想当吸血鬼的人会排队交钱来聆听,然后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努力遵循老师的指示,希望这么做可以让他们成为吸血鬼。

但我们都知道,这样是无法变成吸血鬼的,只会成为傻瓜。而“无执”与“处于这个世界却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一样。你若只是想要快乐,而模仿吸血鬼会让你快乐,那很好,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但是,如果你想要成为吸血鬼,那么穿上黑色衣服、套上尖牙是行不通的。

    安德鲁提到的值得讨论的另一点,跟“见佛杀佛”这句名言有关。听起来这也是安德鲁与他的佛教朋友们一直在辩论的话题。

    “嗯,”我沉浸在有趣的回忆之中,“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你现在知道了?”安德鲁问。我想他认为这句话有如禅宗公案,无法让人真正参透。

    “当然,”我回答,“它的意思跟‘碰到第二个红绿灯,左转’差不多。”

    安德鲁只是瞪着我。

    “那是个指路牌,”我继续说,“而不是什么无价的智慧,就像提醒你系上安全带或餐后刷牙一样。它只是一项简单的建议,是一个去过某地的旅行者会分享给另一个没去过的旅行者的信息。”

    安德鲁还是不懂,也许是因为我用上师模糊不清的说话方式自娱。我试着说得更清楚一点。

    “开悟之路上有个神奇的字眼‘更远’。这个字是你的咒语、你的战斗口号,非常重要,不可等闲视之。我们目前不需要太关心‘更远’的重要性,只要相信我的话就好。有一天,也许在此生,你会展开真正觉醒的过程,而‘更远’这样的字眼就可以被当成很有力量的法宝。现在不必去想‘见佛杀佛’,只要将它从脑中排除掉。我的意思是,了解这件事并没有益处,只有不去多想才有帮助。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完全了解,之后你也许根本不会再去想它,就像漫长旅途中的任何一个指路牌一样。”

    尽管我做了小心地警示,安德鲁仍然十分焦虑,很想知道为何该杀佛。

    “在觉醒酌过程中,先前走完全程的人有时会来帮助你,提供下一步该怎么走的线索。这也就是任何老师或教诲真正能提供的——适时的路标。也许是很笼统的方向,如‘更远’这样的字眼;也许是很特定的方式,如‘见佛杀佛’。当我经历这一切时,并没有老师或上师,但我有许多来自之前的旅人的帮助,他们费心在路上留下标志、警告与线索。诗人、哲学家、圣者这些认真的人花时间为后来的旅人留下他们知道的事。”

    我暂停片刻,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讨论这个。我想我要。

    “这是整个旅程比较让人不知所措的一面:你会赶上并超越自己的老师,超越你最尊敬的人。我有几次强烈感觉到这种状况,而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很怪异、很令人却步的经验,非常特别,发生时你绝不会弄错。那些人可以说都是这个领域的巨擘,而一个简单却听起来很怪异的事实是,我跟那些人很接近。实际上,当我来到他们停留的地方时,我与他们同在,向他们致上最高的敬意,然后心情沉重地超越他们。我不知道没有经历过这个过程的人听起来会有什么感觉,但这是整件事情让人非常痛苦的部分,能告诉别人让我感觉很好。’

    安德鲁似乎沉浸在我的回忆中,我很小心地不对他提到我那些老师的名字。当我们需要老师时,老师总会出现,不必去追踪别人的老师。

    “‘见佛杀佛’是先前的旅人留下的指路牌,有很特定的用途。它在这趟旅程中的某个特定关头有意义,我记得那是在很后面的阶段。在你抵达那个特定地点之前,它不具有任何意义。然后有一天,你到了那里,却不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事实上,错误的事情看起来反而很正确且极为吸引人。接着,这句荒谬的‘见佛杀佛’就这么凭空跑进你腩中,你的心中充满无法表达的感恩之情。于是你知道该做什么了,避开了重新陷入昏迷的危险。”回忆的力量让我笑了出来,“这条路就是如此,老兄。这是一趟旅程。”

    我花了一点时间回味,然后为安德鲁总结。“‘见佛杀佛’的意思就是‘走得更远’。在这趟旅程的某个关头,你很容易就会坐下来,觉得自己完成了,而这句话就是在说:‘站起来!你还没到。不要被骗了,不要怀旧,不要自满,继续前进。你以为你到了,其实还没有。只有一元,但你还是将一切看成二元。你所跪拜的那个偶像——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都只是你自身妄念的另一种投射。杀了那个鬼东西,继续前进。’这就是它的意思。”

    我望着安德鲁,他也回看我,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敬。

    我还蛮喜欢那种感觉的。

①原文为:“善行无辙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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