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不团圆
晚上,一大家子坐在一起聊天、喝茶、嗑瓜子。像这样温馨又轻松的时刻,一年也遇不上几次,春节真的给了我们太多的幸运。可惜你不在。
我答应过你,你走后,我会替你照顾好永珍。永珍没读过几天书,识不了几个字。就连我们很看不上眼的老人机,她也需要学习好久才懂得接听电话,但也只是只接不拨。
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永珍在看电视,我们低头在玩手机,她耳朵不太好,说是年纪大了。
房间不大,暖气很足,可突然袭来的空旷感让我心头一紧,微微略过凉意和不安。我抬头看向永珍,她真的老了,松弛又干涩的皮肤隐藏了她的心情,我分辨不出皱纹下的是微笑还是止于平静。
我突然想起你。如果你在,一定不会让永珍一个人守着电视。
手机的消息提示拦截了我的思念,二伯在家族群里发了一张老照片。四四方方,还是黑白颜色,还是土泥堆的墙。照片里的人仿佛离我好远,分不清谁是谁。
我问永珍记得这张照片吗?一家人都凑了过来,回忆一下子被拉得好远好远……
左边的父亲,右边的三叔,后一排是大伯,二伯和姑姑,中间的是祖奶奶抱着叔叔。永珍说那时候祖奶奶身体还很硬朗,去世的时候有八十多岁,算是高龄了。二叔在旁附和着,还说要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四十多年了啊。
听说那时候,叔叔上学喜欢学女孩子扎小辫,小孩子没有零食,炒蚕豆也视为珍宝。听说那时候,你刚成为人民教师,自此站了一辈子讲台。
永珍拿出了压在箱底的相册,还是老旧的样式,封面印着鲜红的牡丹,大概有三十个年头了吧。
相册里,照片的边角都已经模糊,说是以前的老房子,窗户总漏雨,相册放在窗边的抽屉里,淋了雨。我看到你的照片,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多岁,很英俊,年轻时候的父亲真的很像照片里的你。
永珍打开了话匣子,每一张照片里都藏着她道不尽的回忆。原来容颜再苍老,也遮不住爱笑的眼睛。
我记得永珍曾问我说,还是农村好吧,过年热闹。这句话,我想了好久,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意思要表达。但直到最后,我也只是象征性地附和了几句。永珍后来对我说,如果你爷爷还在,过年一定会更热闹。
我知道永珍在思念你,我也很想你。没有你的第三个除夕和春节。不团圆的第三年。
自你走后,每年过年都会做银耳莲子羹,这是在延续你留下的“传统”。我听母亲说。没有你在厨房坐镇,连饭都做不好了。肉丸肥瘦比例怎么算,羊肉该放什么去腥,蛋饺馅儿该怎么拌,通通都不知道了,仿佛失了忆。
其实这些,我都觉得没关系,口感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唯独不能接受的是延续的银耳莲子汤。还是同样的食材,同样的火候,同样的一口锅,同样的碗和汤匙,但口感就是变了。只一口,甚至于嗅上一嗅,便能确定,绝不是出自你手。
今年,不团圆的第三年,母亲第一次尝试你的珍珠排骨。口感还可以,但她自己却总是不满意。“糯米容易散,排骨太油腻”,她这么说,“很是怀念爸爸给我们做饭的日子”。
除夕的餐桌,依然是十个位置,十副碗筷。你三年没有端起那酒杯了,但也没什么要紧的,我们过去与你碰杯便是。
永珍还在看照片,父亲和叔叔还在说着回忆里的故事,我偶尔能听到有关于你。
瓜子皮堆了一层又一层,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电视没了声音,我仿佛看见你就坐在我身边。